存钱罐口的干山椒滑下来，落在巧绘指尖。她没去捡，只低头看着那枚港币——血迹干了，压出蝶翼纹路，边缘刻着的“绘心”二字被得发亮。
她用银蝶簪挑开荷包缝线，把港币塞进夹层，再将荷包贴身系好。李春燕从工具包里翻出止痛药，顺手塞了颗糖进去：“你这回不是去缝补丁，是去要命根子，甜一点才压得住邪气。”
巧绘没应，转身时袖口扫过工作台，银线团滚了一圈，停在昨晚画的瑕疵图谱边。她脚步没停，径首出了仓库。
户籍科在县城东街尽头，灰墙红门，铁皮牌子歪了一角。长条凳上坐满人，有抱娃的、扯老婆的、攥着户口本翻来覆去擦灰的。巧绘站到窗口前，把血书和一张写满字的纸递进去。
“办什么？”户籍员头也不抬。
“恢复身份。”
那人终于抬头，镜片后的眼睛像泡在醋里的蒜瓣。他抽出一本泛黄的簿子，翻到一页，用笔尖戳着：“王巧绘？三月前登记溺亡，家属签的字，棺材都埋了。”
“我没死。”巧绘声音不高。
“那你现在是鬼？”户籍员嗤笑，把血书抖了抖，“这纸泡过水，字都糊了，谁晓得是不是你自个儿抹了红墨水画符？”
巧绘没动，从荷包里捏出半片干山椒，碾碎，轻轻抹在血书边缘。山椒油渗进布纹，原本模糊的“娘，我活着”五个字，一点点显出深褐色轮廓。
窗口里静了两秒。
“邪门。”户籍员往后缩了缩，“就算字显出来，也不能证明你是活人。死人写的信，阳间不认。”
巧绘把港币拿出来，按在簿子的“溺亡”记录上。皇后头像正压住她的名字。
“死人用的钱，银行不收。”她说，“活人花出去的，才算数。”
户籍员盯着那枚港币，手指动了动，又缩回去。
正僵着，门口一阵甜腻味冲进来。周婶表妹提着个油纸包，一头扎到窗口前，二话不说把麦芽糖拍在《死亡登记簿》上。
“科长！尝尝，新熬的，甜到心尖儿！”她嗓门亮得像扯铃。
屋里人都扭头看。科长从里屋探出身，五十来岁，袖口沾着点墨。
“这糖……”他刚开口，表妹又撕开一包，黏糊糊的糖丝拉得老长，一股子焦香扑鼻而来。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弄潮史》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您闻闻，甜不甜？沾了死人纸的糖，您敢吃吗？”表妹咧嘴一笑，“沾了，可就晦气了。”
科长脸色变了变，目光扫过那本被糖渍浸湿的登记簿，又落在巧绘手里的血书上。山椒的辛辣混着麦芽糖的甜，在空气里拧成一股怪味儿。
“开棺验尸得医院证明。”他慢吞吞说。
“我不用开棺。”巧绘把血书摊开，“我娘用血按的手印，您找大夫验指纹也行。”
科长眯眼看了看血指印，又看看她。巧绘站着没动，手指搭在荷包上，像在等风。
“你这山椒……哪来的？”他忽然问。
“山神庙后坡，每年三月初三晒的。”巧绘答，“我娘说，辣的东西记事，比墨水牢。”
科长沉默片刻，提笔在表格上写了几行字，忽然停住，把日期写错了位。
巧绘没出声，只用银蝶簪尖轻轻一挑，他袖口沾着的糖屑簌簌落下。
“甜东西沾身，容易招蚂蚁。”她说。
科长抬眼。
“蚂蚁咬洞，纸就破了。”她把簪子横在修改处，轻轻一划，纸面裂开一道细缝，却不曾断。
他盯着那道缝，良久，重新写下正确日期，盖上章。
巧绘接过文件，转身要走，管理员一把拦住：“这纸上能绣花？公章上盖针脚，成何体统！”
她没争辩，翻转文件背面。阳光从窗口斜照进来，银线绣的微型并蒂莲在光下显出轮廓——正好与科长私人印章的印迹重合。
“活人的墨，得用活人的味。”她把山椒油涂在文件角，字迹微微泛红，“您闻闻，是不是比印泥香？”
管理员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巧绘将银蝶簪别在文件封皮上，转身走出户籍科。阳光照在红门上，烫得发白。
她往火车站走，半道遇见一辆货车停在路边，车斗上盖着油布，底下露出半截棺材头。司机蹲在车轮旁抽烟，见她走近，摆手：“拉过死人的车，不载活人。”
巧绘没走，走到棺材边，敲了三下。
咚——咚——咚。
回声空荡。
她解开荷包，把血书抖出来，摊在棺材缝上：“这里头装过死，现在装着活。”
司机愣住。
她又掏出那枚港币，塞进棺材缝隙。铜钱卡住，没掉进去。
“死钱养活路，值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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