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没完全停，巧绘的鞋底踩在湿透的麻袋上，发出闷响。她把银簪夹在指间，手腕一翻，插进通风管边缘的锈缝里。阿珍在下面托了她一把，春燕则蹲在拐角，盯着值班室门口那盏忽明忽暗的灯。
“周叔刚喝完姜汤，最多五分钟就回来。”春燕压着嗓子。
巧绘没应声，只用肩头顶开松动的铁皮盖。通风管窄得只能爬行，她膝盖蹭着油泥往前挪，指甲缝里塞满了黑灰。阿珍的手电光从底下斜照上来，正好扫过东北角那排歪斜的货架——第三格，木箱堆得像塌了半边的塔。
“就是那儿。”阿珍的声音贴着地面传来，“八五年的工具箱，厂里早没人记得了。”
巧绘爬到尽头，脚尖蹬住支架往下跳。落地时踩到一块碎玻璃，咔嚓一声，她立刻僵住。楼下的脚步顿了顿，又继续走远。她松了口气，摸黑走到那堆废料前，手指一寸寸划过箱面，首到触到一个刻着“修1985”的铁皮标签。
箱子上了暗扣，表面涂了层发黏的防潮漆。巧绘抽出银簪，用尖端蘸了点缝纫机旁的机油，顺着缝隙抹了一圈。油滑进去的瞬间，她察觉到一丝不对——箱角有道极细的裂痕，像是被人撬过又补上，漆面还沾着一点暗红。
“不是油漆。”春燕不知什么时候也进来了，蹲下摸了摸，“像干了的血。”
阿珍举着手电凑近：“别管这些，先开夹层。”
巧绘把簪子横着插进缝里，轻轻一撬。暗扣“咔”地弹开，一股陈年纸张的霉味扑出来。她伸手进去，掏出一叠泛黄的图纸，最上面那张展开一半，蝴蝶纹的针法走势和她袖口里的绣片一模一样。右下角原本签着“王惠香”的名字，被红笔狠狠划去，只剩三个字的残痕。
“真是她……”巧绘指尖发紧，纸边都快被捏破。
阿珍一把抢过去对着光：“等等，边上还有字。”
图纸边缘有一行小字，被茶渍晕得模糊。巧绘用簪尖轻轻刮开褐色污迹，露出“厂长审阅”西个字，日期是1985年7月15日。再往下，一行批注浮现出来：“此女刺绣，可压洋货。”
“压洋货？”阿珍念了一遍，猛地抬头，“那时候厂里连出口订单都接不到，谁敢说这话？”
春燕从围裙兜里掏出她那本小账本，翻到一页：“85年7月，刘桂香奖金多拿了二十块，说是‘技术革新奖’。”她顿了顿，“可那个月，她根本没交过新图。”
巧绘盯着图纸上的针法细节，突然伸手摸向袖口。弄潮史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弄潮史最新章节随便看！她把那块母亲留下的半幅绣片抽出来，两相对照——翅膀第三针的走线角度、蝶尾收针的回旋弧度，全都一致。唯一的不同是，这张图上的牡丹花蕊用了双层打底，正是今天刘桂香旗袍上的技法。
“她不是剽窃。”巧绘声音低下去，“她是把妈的设计改了，拿去领奖。”
阿珍一拳砸在铁架上：“难怪她一见这纹样就跳脚！她怕的不是你认出来，是怕有人翻老账！”
话音未落，楼道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三人立刻熄了手电，巧绘迅速把图纸折成巴掌大的方块，塞进阿珍的皮鞋夹层。阿珍低头系鞋带时，顺手把账本塞回工具箱夹层，又往箱口撒了把铁屑，盖住撬痕。
“后门锁了。”春燕贴着门缝往外看，“老周拿电棍守着。”
巧绘扫了眼染料架，伸手拎起一桶靛蓝。“春燕，往他脚边泼。”
春燕点头，拎起桶就往门口跑。巧绘和阿珍紧随其后。老周听见动静，电棍一扬：“谁？！”
春燕一脚踢翻桶，蓝色液体哗地泼出去，溅了老周裤腿半截。他骂了句，低头拍打。巧绘趁机掀开通风管盖板，阿珍先爬上去，春燕第二个，巧绘最后一个。
她刚缩进管道，就听见老周吼：“站住！”电棍在墙上划出一串蓝火花。
三人手脚并用地往前爬，铁皮管壁刮得手臂生疼。阿珍的皮鞋卡在拐角，她用力一挣，鞋帮裂了条缝，图纸的一角露出来，被铁锈钩住。巧绘伸手去拽，簪子划过铁皮，带下一小片锈渣，正好落在她掌心。
爬出杂货店后窗时，雨己经停了。她们瘫坐在湿漉漉的巷子里，喘得说不出话。阿珍脱下鞋，把图纸抽出来，抖了抖：“没湿。”
春燕突然抬头：“看。”
巷口那片被染料浸透的地面，在月光下泛着奇异的蓝光。水洼里倒映着云层裂开的缝隙，光影流动间，那片蓝色竟像一只半展的蝶翼，纹路清晰，边缘泛着旧纸般的黄。
巧绘低头看掌心，那片锈渣还躺着，边缘微微卷起，像一片干枯的花瓣。她没说话，只把锈片轻轻夹进图纸的折痕里。
阿珍把鞋重新穿上，鞋带系得死紧。“明天展销会，刘桂香肯定要出招。”
巧绘把银簪插回发间，断口处的金属毛刺刮过耳际。“她不知道，”她说，“有些东西，二十年前就埋好了。”
巷子尽头传来早班三轮车的喇叭声，第一缕晨光爬上墙头，照在她鞋尖上——那里沾着一点没擦净的蓝，像一滴凝住的泪。
(http://www.220book.com/book/VZXA/)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