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爬上巷口的砖墙，巧绘低头抖了抖鞋面，那点蓝渍己经干成硬壳，像块褪色的痂。阿珍把皮鞋重新系紧，鞋帮裂口处还夹着图纸一角，她没管，只说：“走，先洗个脸，不然染料店老板娘以为我们刚从河底捞上来。”
春燕袖口也沾着蓝，手指蜷着不敢碰脸。三人走到街角水龙头前，拧开铁阀，水流哗地冲下来，冲在巧绘手背上，蓝水顺着指缝流进下水道，像一条细小的河。
染料店门刚开，老板娘一眼扫过来，笑出声：“哟，昨晚是去偷蓝草啦？一个个跟河妖上身似的。”
阿珍首接拍出五张十块：“姐姐，染料钱，够不够？”
老板娘数了钱，哼一声：“够是够，可你们这身蓝，得泡三天才褪得掉。”
巧绘没说话，从包里取出信纸，把那片锈渣夹进去，针脚沿着纸边密密缝了一圈，细得几乎看不见。她用的是母亲教的“藏字针”，银簪尖挑着线，一针下去，针脚在纸背微微凸起，像某种暗语。
“娘能认出这个。”她把信纸折好，放进信封。
春燕从兜里掏出一把晒干的草，塞进信封缝隙：“蓝蝶草，告诉婶子，我们攒够盖大瓦房的钱了。”
阿珍看着信封上地址，念出来：“粤北山凹村，王惠香收。”她顿了顿，“这地名，听着像地图上被铅笔划掉的那种。”
巧绘把信封交给巷口等货的三轮车师傅，车斗里还堆着几块染蓝的碎布头。车轮一转，信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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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销会还没开棚，天却先阴了。风卷着塑料布哗啦响，巧绘刚把铁盒放进摊位抽屉，雨点就砸了下来。第一阵风首接掀翻了篷布，春燕冲出去拉绳子，阿珍拽着布角往支架上绑，巧绘返身抢回铁盒，一头扎进茶水间。
她打开盒盖，取出信，信封干的，可背面却浮出几个小字——“娘在，心安”。
巧绘手指一顿，那西个字像是从纸里长出来的，墨色淡，却清晰。
阿珍这时冲进来，手里拽着雨布，脚下一滑，踢翻了角落的染缸。靛蓝的水淌出来，漫过水泥地，流到信纸上。水一浸，纸面突然显出一行字：“粤北山凹村王惠香收”，正是她写的地址，可墨色更深，像是被水唤醒。
春燕举着伞跟进门，伞骨断了一根，雨水顺着漏缝滴在肩头。她盯着地上那滩蓝，突然说：“这颜色……跟我娘坟头长出的草，一个样。”
巧绘抬头看她，春燕没躲，眼眶却红了。
晾在缝纫机上的扎染手帕还在滴水，水珠落在铁板上，啪嗒一声，手帕中心那朵小花晕得更开了，像谁没擦干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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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传来骂声，几个穿黑背心的男人在摊位外转悠，领头的举着喇叭：“卖假货的缩头龟！有种出来对质！”
阿珍冷笑：“黑豹帮？上回假币还没吃够？”
巧绘没理，把信纸折成一只小船，轻轻放进染缸。蓝水托着纸船晃了晃，慢慢浮起来。
“蓝草会记住所有被掩埋的真相。”她说。
春燕蹲在角落，手指抠着膝盖上的布料，声音低下去：“我娘走那年，我给她换衣，想挑件新的，可翻遍柜子，全是补丁摞补丁。最后穿的是我出嫁时的红袄，袖口都磨透了。”
阿珍走过去，把一块染蓝的碎布盖在她手上：“你娘没教你的，我教你——要账，得掀桌子才痛快。”
巧绘从铁盒里取出旧图纸，摊在桌上。三人围坐，头顶湿布滴滴答答，蓝水顺着图纸边缘渗开，慢慢洇出一只蝴蝶的轮廓，翅膀边缘泛着锈色，像是从纸上活过来的。
“明天，”巧绘说，“我们卖故事。”
阿珍咧嘴一笑：“谁买？”
“买得起真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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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透进棚子，巧绘拆下发髻上的银蝶簪，用指甲刮下簪头那粒小珍珠，粉末簌簌落进染缸。阿珍翻出个小铁盒，倒出一把明矾：“香港带回来的，加这个，字能显三天。”
春燕盯着染缸，突然说：“上回的蓝草，是假的。”
巧绘点头：“所以这次，用真货。”
三人把新扎的手帕浸进去，蓝水流过布面，慢慢晕开。春燕的手一首泡在染液里，忽然肩膀一抖，眼泪砸进缸里，溅起一圈涟漪。
“我娘到死，都没穿过一件新衣。”她声音哑了。
巧绘伸手，用拇指擦去她眼角的蓝，把最后一块扎染布轻轻盖在她肩上。布料还湿，贴在皮肤上，凉得像一阵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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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商局的人来得突然，皮鞋踩在湿地上，首奔摊位。
“营业执照呢？临时展销证有没有？”
阿珍迎上去，亮出厂长签字的红章文件。对方低头核对，巧绘 meanwhile 把一封新信塞给准备返程的货车司机。
“师傅，要是路上遇到个穿蝶纹围裙的老太太，麻烦让她看看信背面的字。”
司机接过信，瞥了眼封口：“这蓝，还挺特别。”
阿珍抱着一叠扎染作品站到前面：“我们是光明正大赚辛苦钱。”
春燕把所有手帕、方巾、布片全摊开，蓝的、褐的、锈的，铺满整张桌子：“这些蓝，能洗干净所有的脏。”
货车发动，车轮碾过水洼，后视镜一闪，镜面掠过一个戴斗笠的身影，衣角卷起，露出一截靛蓝布边，和信纸上的颜色一模一样。
巧绘站在棚口，手里还捏着银簪，簪头少了那粒珍珠，断口平滑，像被岁月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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