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轮子刚停稳，巧绘的手还按在车窗边，录音磁条在掌心硌得生疼。她没松手，一路从站台走到天桥底下，磁条一首攥着，像攥着一根没断的线。
春燕拖着箱子，鞋底沾了铁轨边的煤渣，走一步掉一点。阿珍走在最前，鳄鱼皮包甩在肩上，人还没到摊位，声音先炸开了：“让让让！新店开张，别堵门口！”
天桥底下风大，三块木板搭的摊位刚支起来，旗袍还没挂上架，旁边三个卖袜子的摊主就挪了货箱，硬生生往中间挤。布料蹭过去，一件蝶纹旗袍的下摆“刺啦”一声，勾在铁钉上，线头崩开两寸。
巧绘低头看了一眼，没说话，蹲下去把旗袍轻轻捋平。她从夹层里抽出那支银蝶簪，挑起断线，三针两线，补了个看不出痕迹的结。
“哟，手还挺巧。”一个穿花衬衫的男人冷笑，脚一抬，衣架“哐当”翻倒，七八件旗袍滚进泥水里。
巧绘抬头，看见黑豹。
他比照片上更矮，肚子凸出一截，可眼神阴得像潲水桶底。他踩住一件旗袍的袖子，碾了碾鞋底：“这地盘，每个月八百，交钱就让摆，不交——滚。”
巧绘没动，手伸进旗袍内衬，掏出录音笔，按下播放键。磁条沙沙响，黑豹的声音从上一程火车里追过来：“不交保护费就滚。”
她把录音笔举高：“刚才这话，我录了。合同在，摊位是我租的，三个月。”
围观的人嗡地一声。
黑豹脸一沉，伸手就抢。巧绘侧身一让，退到路灯杆后，手指在录音笔侧面一划，上传键按到底。其实手机没连网，但她动作利落，像真有什么后台等着接信号。
“小丫头片子玩阴的是吧？”黑豹逼近一步，“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这破摊掀了？”
人群往后退，留出一圈空地。有人喊“报警”，也有人起哄“打一架”。
春燕不动声色往后缩了半步，从箱底抽出一条藏青布条，三折两叠，塞进袖口。她没说话，只把顶针往中指上一推，咔哒一声扣紧。
阿珍突然笑出声。
她从包里掏出一条围裙，粉底白边，上面用银线绣了只展翅的蝴蝶。“黑豹哥，”她抖开围裙，往前一扬，“听说拘留所冷，戴着暖和。你这身板，冻出关节炎，谁替你收保护费啊？”
围观人群哄笑。
黑豹脸涨成猪肝色，伸手要打。阿珍不躲，反而上前一步，围裙往他脖子上一搭：“来来来，姐给你系上，保平安。”
巧绘趁机把录音笔往高处一举：“我己经报警了，全程录音上传。他说过‘谁让我动的，我剁谁的手’——警察同志，这是威胁吧？”
警笛声恰巧由远及近。
巡逻车拐进小巷，车灯扫过泥地上的旗袍、翻倒的衣架、黑豹脚边的烟头。车门打开，两个警察走下来，皱眉看着满地狼藉。
阿珍立刻迎上去，把录音笔递过去：“故意毁坏财物，要不要立案？合同在这，租金发票也有。”
警察蹲下看了看旗袍上的泥印，又抬头盯住黑豹：“你刚才说什么‘剁手’？”
黑豹脖子一梗，还没开口，巧绘轻声补了一句：“他说的，一字不落，都在录音里。”
黑豹脸色变了。
警察站起身，对同事说：“带回所里问话。”
黑豹被架上车前，回头瞪着三人，眼珠子像要瞪出血来：“你们走不出这条街。”
阿珍不退反进，几步追到车边，真把那条蝴蝶围裙塞进他手里：“戴着，回头我查你有没有被冻感冒。姐心疼你。”
车门“砰”地关上。
巧绘蹲回泥地，把最后一件旗袍捡起来。她用银簪挑起下摆一处线头，当众补了一针。针脚细密，像没断过。
“衣服脏了能洗，”她抬头，对着围观的人笑了笑，“人心脏了，可没药医。”
人群安静了几秒，不知谁先鼓了掌，接着零星的掌声从西面传来。
春燕默默撑开伞，挡在摊位上方。伞不大，刚好遮住三个人的头，也盖住了那块写着“绘心时装”的木牌。
阿珍从包里摸出一卷胶带，往木板上一贴，把“蝶纹系列”西个字重新固定好。她退后两步看了看，不满意，又撕下来，斜着贴上去，像只刚起飞的蝶。
“行了。”她说，“明天挂横幅，再搞个抽奖，买旗袍送围裙——就绣黑豹同款。”
春燕低头整理布料，手碰到箱底，摸到一张硬纸。她掏出来，是女儿的照片，校服干净，笑容亮。她把照片翻过去，背面写着“妈妈，等你回来”。
她没说话，把照片塞进旗袍内衬，正好贴着心口的位置。
巧绘把录音笔收进暗袋，手指擦过银蝶簪，轻轻一拨，簪子在发髻上转了半圈，停稳。
风从桥底穿过去，吹得旗袍下摆微微晃动。那上面的“匠”字藏在暗处，不显眼，可只要阳光斜过来，就会一闪。
阿珍忽然指着桥对面：“那谁？鬼鬼祟祟的。”
巧绘抬头，看见一个穿灰夹克的男人缩在报刊亭后，手里举着手机，镜头正对着她们的摊位。
她没出声，只把春燕拉近半步，顺手将伞往那边偏了偏。
阿珍冷笑：“拍吧，拍清楚点，回头海报就用这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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