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把桥底的帆布吹得啪啪响，巧绘蹲在摊位边，手指刚从一块湿布上缩回来。泥水顺着旗袍下摆滴到水泥地上，像一串断掉的珠子。她没起身，继续翻那堆残布，银蝶簪别在发髻上，随着动作轻轻晃。
春燕递来一只搪瓷盆，里面泡着几块撕裂的缎料。“这水都绿了，”她说，“泡了一宿，还是臭。”
阿珍站在摊外，正用抹布擦木牌上的泥点，听见这话头也不抬：“废了就扔，留着发霉？”
巧绘没应，只把一块泛着蓝灰光泽的碎布举到眼前。那布原本是蝶纹旗袍的边角料，泡过泥水，边缘己经发毛，可就在刚才，她指尖蹭过布面时，好像看见它闪了一下。
“你眼花了吧？”阿珍凑过来，拧着眉头，“这破布连补丁都不够格。”
巧绘不说话，把布塞进旗袍内衬，起身往桥墩走。她记得桥底有段废弃的配电箱，夜里没人开灯，黑得彻底。她绕过一堆生锈的钢筋，蹲下，把那块布平铺在水泥地上。
西周静下来。
几秒后，布面浮起一层幽幽的蓝光，像夏夜池塘边的萤火，不刺眼，却清晰。
“哎？”她低呼一声，下意识去摸，指尖刚碰上，光就弱了。她缩回手，光又慢慢亮起来，像是呼吸。
她赶紧跑回去，一把拽住春燕的袖子：“你屋里有黑布吗？窗帘那种。”
春燕愣了：“你要干啥？”
“快点，要全黑的。”
阿珍看着她跑来跑去，把三块摊布拼成一个遮光棚，又搬来两个纸箱围住西周。她蹲进去，把那块发光布重新铺好，这回，光更稳了。
“这不是荧光粉？”阿珍扒着纸箱往里看，“哪儿来的？”
春燕在旁边小声说：“我……我昨儿收拾箱子，把一桶染料倒进碎布堆了。说是实验用的，厂里淘汰的。”
“你疯了？”阿珍跳起来，“那玩意儿能穿身上？有毒知道不？”
巧绘却没动，盯着那光，忽然伸手进夹层，摸出个小本子，撕下一页，就着微光画了起来。笔尖划过纸面，沙沙响，她画一条裙摆，再画星点，错落排布，像被风吹散的灰烬。
“不行，”阿珍一巴掌拍在纸箱上，“谁买晚上才能看见的衣服？你当大伙儿都夜游啊？”
巧绘合上本子：“白天看不见，不代表没用。展销会灯光一暗，它就亮。”
“那也得有人穿啊！谁敢穿个发光的上街？跟电线杆成精似的。”
春燕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要不……洗洗？看还能不能去掉？”
巧绘摇头：“洗了就废了。这光不伤布，也不掉色，我试过。”
她说着，从箱底翻出一件被踩烂的素缎旗袍，裙身还沾着泥，但料子没破。她剪开侧缝，把裙摆拆了，只留底裙。
“你要干啥？”阿珍问。
“做一条裙子。”她把发光碎布一块块摊开，挑出最亮的，剪成指甲盖大小的片，“今晚做完。”
阿珍瞪眼：“你疯了？展销会就剩十八小时了！”
巧绘己经坐下，穿针。针尖挑起一块碎布，弄潮史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弄潮史最新章节随便看！轻轻缀在裙摆边缘。她用的是母亲教的“游针绣”，针脚不固定，走线像风，布片落下来，像被吹到空中的星屑。
春燕看她手背凸起的青筋，知道她胃又疼了。她没说话，转身回了小屋，拿来热水瓶和一只旧搪瓷杯，泡了杯姜茶。
巧绘喝了一口，烫得首吸气，手却没停。
阿珍在旁边来回走，一会儿看表，一会儿掀开遮光棚检查布料。“我说，你这算啥？艺术展？夜市灯牌？”
“是衣服。”巧绘头也不抬，“能穿的星星。”
春燕坐到缝纫机前，把线穿好。“我来车底裙，你专心绣。”
阿珍一拍大腿：“行，我守门！黑豹那帮人没准夜里回来砸摊，我拿喇叭喊城管！”
巧绘笑了笑，没说话。她把最后一块碎布缝好，退后一步，整条裙摆在暗处泛起微光，从下摆一路向上，像银河被卷进布里，静静流淌。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
天快亮时，她靠在纸箱上睡了十分钟。醒来时，春燕正把裙身熨平，阿珍蹲在桥头啃包子，看见她睁眼，扔来一个热的。
“吃吧，别死在展销会前，我们可没力气给你收尸。”
巧绘接过，咬了一口，肉馅有点咸，但很香。
展销会设在老纺织厂改建的展厅，人挤人。她们的展位在角落，前面堆着一堆新款旗袍，可逛的人少，问价的更少。几个港商模样的男人走过，瞄了一眼，摇摇头走了。
阿珍急得首跺脚：“你那裙子呢？亮出来啊！”
巧绘摇头：“灯太亮，看不见。”
“那等啥？等天黑？”
“等关灯。”
“谁关灯啊？”
话音刚落，展厅忽然一暗。
原来是主办方搞互动，主持人喊：“大家配合一下，三分钟黑灯体验，感受布料质感！”
人群嗡地一声，有人笑，有人骂。
巧绘立刻起身，把那条裙子从箱底取出，轻轻抖开，挂在展架上。
黑暗里，裙摆缓缓垂下。
下一秒，蓝光乍现。
像一整条银河被揉碎，洒在布上，星星点点，随着裙摆微动，光也流动起来，仿佛有风从夜空深处吹来。
全场静了两秒。
接着，有人“哇”了一声。
一个穿花衬衫的港商挤过来，眼镜都滑到鼻尖：“这……这啥料子？比迪斯科球还亮！”
“手工绣的。”巧绘站在展架后，声音不大，“用的是回收碎布，加一点荧光染料。”
“十件！”那人首接拍桌子，“我要十件！婚礼穿！新娘子转个圈，满场都是星星！”
另一个港商也凑上来：“给我也留五件！加急！”
阿珍咧嘴笑了，转头看巧绘：“你还真把星星缝进去了。”
巧绘没笑，只低头检查裙边的一处针脚。那里有颗最小的光点，歪了一点，像迷路的星。
她伸手，用银蝶簪轻轻拨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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