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销会散场后，巧绘把最后一件星河裙收进箱底，手指蹭到裙摆边缘那根荧光丝线，凉得像井水。阿珍蹲在摊位前数钱，纸币堆在膝盖上，风吹得哗啦响。春燕拧干抹布，顺手把旗杆底座的积水倒掉，铁架晃了两下。
五个人影从桥头走过来，领头的是卖布鞋的吴姐，手里捏着一张打印纸。“巧绘，白云市场那边问咱们接不接单。”
巧绘抬头，吴姐把纸递过来。阿珍一把抓过去，念出声：“三百件发光裙，单价三十，七天交货。”她念完没松手，指头在“三十”上敲了两下，“这价连料子都不够。”
“人家说可以换便宜布，”吴姐搓着手，“化纤的，线也用回纺的，省一大截。”
巧绘没接话，伸手把合同要过来，翻到背面看材质说明。她记得昨晚上那条裙子，是拿碎布一片片拼的，线是春燕一根根挑的，光是绣就绣了八个小时。她把纸折成两半，再折，然后撕开。
纸片飘到地上时，吴姐脸变了：“你这是干啥？”
“这种布穿两天就烂，”巧绘声音不大，“我们不做。”
“你疯了？”旁边一个姐妹喊出来，“三十件也赚九百，三百件就是九千！我房租都欠两个月了！”
阿珍猛地站起来，钱撒了一地。她弯腰捡了两张，又停住，盯着巧绘：“你是说，咱们昨晚上拼死拼活，就为了告诉别人——这东西不值钱？”
巧绘没看她，把撕碎的合同塞进箱底，压在那条星河裙下面。“值不值，不是他们说了算。是我们自己定的。”
“那你定个能吃饭的价！”吴姐嗓门提起来，“你以为谁都像你，能熬通宵绣花？我儿子明天开学，书本钱还没凑齐！”
人群里嗡嗡响起来。有人点头，有人摇头。阿珍站在中间，左右看着，忽然一脚把计算器踢出去。塑料壳撞在桥墩上，电池蹦出来。
“谁要接这种单，现在就走。”她指着地上的碎片，“但别打着‘女匠联盟’的旗号。我们不是来这儿卖烂布的。”
吴姐嘴唇抖了抖，转身就走。剩下几个人站在原地，没人动，也没人说话。风从桥底穿过去，把帆布吹得鼓起来，又塌下去。
春燕没走。她弯腰，一块块捡起地上的合同纸片，放进围裙兜里。然后蹲到旗杆边，把掉在泥里的联盟旗捞起来。旗角沾了灰，她用水抹了抹，坐在小凳上，开始缝。
巧绘走过去，看她穿针。线是拆下来的荧光线，银亮亮的，在暗处微微发着光。春燕一针一针走得很慢，补丁不大，但针脚密实。阿珍站在摊后，抱着胳膊，眼睛红着，像是憋了一肚子话，又不知道往哪儿说。
过了会儿，巧绘蹲下来，帮她按住旗面。阿珍也挪过来了，蹲在另一边，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弄潮史》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拿抹布擦旗杆上的锈。
“你们知道我为啥撕合同吗？”巧绘突然说。
阿珍没抬头：“不就是嫌布差？”
“不是。”巧绘摇摇头，“是怕咱们自己信了——信这东西就值三十块。信我们熬的夜、流的汗、缝进去的光，都能被压成一个数字。”
阿珍手停了下。春燕也没抬头，但针走得更稳了。
“我逃婚那年，村里人说我命贱，五岁就定了婆家，连彩礼都收了。可我妈教我绣花，她说，一针一线，都是出路。”巧绘声音低下去，“现在有人拿三十块钱，就想买走我们的出路。我不认。”
阿珍吸了口气，猛地站起来，从包里掏出一叠单据，全是这几天的支出明细：布料、电费、摊位费、春燕儿子的学费汇款单。“我们是穷，可穷不是低头的理由。我们拼了命做出的东西，凭什么让他们当垃圾压价？”
她把单据拍在地上：“谁觉得三十块合适，现在就可以走。我不拦。但只要我还在这儿，就没人能踩着我们的手艺赚钱。”
春燕终于缝完了。她把旗子撑起来，补丁在暗处泛着微光，像一小片星子落在布上。她没说话，只是把旗重新挂上杆子，用力拉首。
风又吹过来，旗子哗地展开，那块荧光补丁一闪一闪，像是回应。
巧绘看着旗子，忽然伸手摸了摸发髻上的银蝶簪。昨天她用它拨正了裙子上那颗偏移的光点，今天，她没再动。
阿珍从地上捡起计算器，电池还在水泥地上滚着。她没去捡，反而从箱底翻出一本破皮的账本，撕下一页，拿笔写起来。
“写啥呢？”巧绘问。
“报价单。”阿珍头也不抬，“发光裙，手工定制，每件三百起。不讲价。”
“有人接吗？”
“接不接是他们的事。”阿珍把纸折好，塞进旗杆底座的缝隙里，“但我们的价，得立在这儿。”
春燕站起身，拍了拍围裙上的灰。她走到摊后，把剩下的碎布全倒出来，开始分类。亮的放一堆，暗的放一堆，能用的挑出来，不能用的卷成团。
巧绘看了会儿，也坐下，拿起一块布，剪成小片。阿珍把账本垫在膝盖上，继续写，笔尖沙沙响。
桥头传来收摊的铃声，一声接一声，像是催人回家。远处有姐妹在喊：“走了啊，明天见！”没人回应。
旗子还在飘。那块荧光补丁在夜风里忽明忽暗，像一颗不肯熄灭的星。
巧绘剪完最后一块布，抬头看旗。阿珍写完最后一个字，合上账本。春燕把线头咬断，轻轻呼出一口气。
三个人并排坐着，谁也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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