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绘把绣谱放进木箱时，手指还带着茶楼里那股温热的余震。布包边角的水渍己经干了，只留下一圈淡淡的虹影印在竹席上。她刚把香云纱盖好，阿珍就从巷口冲进来，鞋跟敲得石板路啪啪响。
“黄伯说展委会明天就来谈示范的事！”阿珍喘着气，眼睛亮得像刚擦过的铜扣，“你真不露脸？”
“先守好摊。”巧绘拍了拍箱盖，起身收晾着的星河裙。夜风有点凉，旗袍下摆扫过小腿，她顺手把银蝶簪往发髻里压了压。
还没等她把裙架搬进棚子，巷口突然传来铁桶落地的哐当声。三个人影堵住了路灯，中间那个光头穿花衬衫的，手里拎着半空的红漆桶。
“绣娘娘！”黑豹把桶往地上一蹾，“今儿给你上点颜色！”
漆液泼出来的那一秒，巧绘没往后退。她侧身护住设计图，星河裙的下摆还是溅上了几道，荧光丝线沾了红漆，像被血染过的星子。
黑豹哈哈大笑，又提起第二桶往墙上倒。漆顺着砖缝往下淌，像一道道溃烂的伤口。他正要砸第三桶，却见巧绘蹲在地上，捡起一把刷子，蘸了还在滴的红漆，在斑驳的墙面上划了一道弧。
“你疯啦？”他愣住。
巧绘没理他，手腕轻转，又勾了一道对称的弧线。两道红痕在墙上舒展，渐渐显出蝶翼的轮廓。她用拖把柄当长笔，顺着漆流走势拉出翅脉，动作稳得像在绣真丝。
“她……她在画？”旁边的小弟捅了捅黑豹。
“画个屁！”黑豹抄起空桶要砸，脚下一滑，整个人踉跄着撞进刚泼完的漆洼里。他手撑地想爬，却摸了一掌黏糊，裤腿全浸在红漆里，活像被剥了皮的猪。
巧绘依旧低着头，指尖在墙上轻轻一挑，蝶腹处浮出两个小字——“绘心”。她退后两步，看了看，又蹲下蘸漆，在蝶尾添了一针细线，像是从茧里抽出的丝。
巷口己经围了七八个夜市摊主。有人举着手机拍，镜头正对着满身红漆的黑豹。
阿珍这时候才冲进来，手里还攥着没吃完的肠粉。她一眼看清局势，立刻把塑料盒往旁边小摊一搁，抄起巧绘摊上的扩音喇叭就喊：“广式红漆限量行为艺术！免费合影！主角——黑豹先生友情出镜！”
人群哄地笑开。
“谁拍我我弄死谁！”黑豹挣扎着要爬起来，却被自己人绊了一跤，又摔进漆里。他那两个跟班吓得不敢扶，反倒往后缩了半步。
阿珍趁机抓起刷子，蘸了满满一坨红漆，冲人群喊：“赞助商不能没名分！咱们给他题个字——‘义’字当头！”
话音没落，她刷子一挥，在黑豹后背抹出个歪歪扭扭的“义”字。红漆顺着他的脖颈往下流，衬衣领子全染透了。
“你他妈——！”黑豹气得脸发紫，想扑过来，可刚一动，脚底又打滑，整个人往前一栽，嘴差点磕在地上。他趴在那里，两手沾漆，裤子破了个洞，膝盖蹭着碎石，活像条被扔上岸的鱼。
围观的人笑得更响了。有个卖糖水的大姐边拍视频边说：“这‘义’字写得比书法班的还精神！”
巧绘站在墙前，轻轻拍了拍手。红漆没沾上她的旗袍，银蝶簪在路灯下闪了闪。她对阿珍说：“拍下来，发夜市公告栏。”
阿珍立刻举起手机连拍三张，还特意绕到黑豹正面，蹲下角度往上照：“来，大哥看镜头！您这造型，够上三天热搜！”
黑豹终于爬起来，低着头想往巷外冲。可刚走两步，几个游客拦住他要合影。
“哥，能比个耶吗？”
“这‘义’字是你自己画的吧？太有态度了！”
他咬着牙不说话，猛地推开人群往外跑，结果一脚踩进排水沟，鞋飞出去一只，剩下半截裤腿滴着红漆，狼狈地钻进了夜色。
阿珍收起手机，走到墙边仰头看那幅蝴蝶。红漆还在往下渗，蝶翼边缘微微发亮，像是刚从火里飞出来。
“你胆子真够大的。”她啧了一声，“他要是拿刀呢？”
巧绘弯腰把刷子放进水桶：“他要真敢拿刀，我就用针缝他嘴。”
“那你现在这招，比缝嘴还狠。”阿珍笑出声，“他以后在街上走，谁不喊他‘义’字哥？”
巧绘没接话，只把星河裙轻轻展开，挑出沾漆最重的那片，剪了下来。她把残布卷好塞进布包，又把木箱往里推了推。
“墙上的别擦。”阿珍拦住她，“留着，当咱们新招牌。”
巧绘看了眼那幅蝶，点了点头。她转身去搬桌椅，动作利落，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巷口传来收摊的铃声，一串串由远及近。有人路过时指着墙问：“这谁画的？”
“绘心摊的。”阿珍靠在棚子边，翘着嘴角，“昨晚被泼漆，今早就画上了。听说赞助商叫黑豹，背上有题字，可惜跑太快，没拍全。”
那人回头看了眼墙，又抬头找摊主。巧绘正低头整理针线盒，银蝶簪在发间轻轻一晃。
路灯忽然闪了两下，墙上的蝴蝶在光影里动了一下，仿佛要振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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