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的灯管嗡嗡响，巧绘把春燕的手腕轻轻放回被子外，指甲缝里那点红漆蹭到了床单上，留下一道淡褐色的印子。她没去擦，低头翻开包里的合同复印件，纸页边角己经被她手指磨得起毛。
“这线……”她盯着“辅料由甲方统一配送”那一行，喉咙发紧。前天春燕缝星河裙时线头崩断的声响又钻进耳朵，一声接一声，像踩在绷紧的弦上。她从布包夹层抽出一小截线头——是春燕从废料堆里捡出来留作比对的，灰白色，捻起来发脆。
巧绘掏出手机，拨通阿珍。
“喂？”那边声音含着被吵醒的沙哑。
“醒了吗？”
“你说呢，都几点了？”
“港商的线，是黑豹那批。”
电话那头静了两秒，阿珍声音立刻清醒：“你说清楚。”
“他们送来的辅料，和春燕用的断线是同一种。劣质纱，染色不均，拉力不到标准一半。”巧绘把线头夹在指间，“他们不是要货，是要用我们的设计，配上烂线，做一批便宜仿货。”
阿珍在那边冷笑一声：“好啊，港商架子摆得大，原来是想空手套白狼。”
“合同里写着‘必须使用指定辅料’，一旦用了，成衣洗三次就得开线。咱们的牌子，一炮就废。”
“我马上到。”
巧绘挂了电话，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三点十七分。她把合同平铺在椅子上，银蝶簪压住一角，又从包里翻出春燕的质检本——最后一页记着：“三月十九，B2线样，拉力测试：2.1kg，断裂。备注：手感糙，疑掺再生纤维。”
她盯着那行字，手指无意识地在纸面，像在捋一根看不见的绣线。
二十分钟后，阿珍冲进走廊，头发乱翘，外套套反了，手里拎着三本账册和一个U盘。
“查了。”她一屁股坐在巧绘对面的塑料椅上，喘着气，“那家公司注册在开曼，空壳。银行流水显示，他们打过两笔款给黑豹的布料行，名目是‘样品采购’。”
巧绘皱眉：“黑豹？他哪来的布料行？”
“挂他表哥名下的，实际他 контрол——算了，管事的是他。”阿珍翻出U盘里的表格，“我冒充客户打了电话，问他们合作的印刷厂，有没有订过‘绘心’的吊牌。”
“怎么说？”
“对方说，五百卷仿标己经印好了，字体、logo全照搬，连我们蝴蝶纹的弧度都一模一样。交货地是东莞厚街一个没备案的作坊。”
巧绘没说话，把合同翻到知识产权条款那页，原本只有“设计归属乙方”六个字。
她抽出笔，一行行写下去：“所有设计稿均附原创备案编号，未经许可复制、仿制，视为侵权，追究法律责任。甲方若擅自使用乙方设计元素于其他产品，每件赔偿人民币五千元，最低起赔五百件。”
阿珍凑过来看完，咧嘴笑了：“狠，真狠。这要是他们敢贴牌，光吊牌就得赔两百五十万。”
“还不够。”巧绘继续写，“加上一条：成衣出厂前，乙方有权随机抽检三件，送第三方机构检测辅料成分。若不符合国家纺织品安全标准，整批退货，甲方承担全部损失。”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弄潮史》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阿珍拍大腿：“这下他们要么按我们的线来，要么滚蛋。”
“他们不会按我们的来。”巧绘合上笔帽，“他们要的是便宜货，不是品质。”
“那就让他们滚。”
“可咱们……”巧绘顿了顿，“春燕住院，下个月房租、工人工资，都指着这笔预付款。”
阿珍沉默了。她低头翻账本，指尖在数字上划过，最后停在“流动资金”那一栏——余额：三千八百二十一元。
“不能接。”她突然抬头，“钱再紧，也不能拿牌子去换。咱们好不容易从地摊爬上来，不是为了给人当枪使的。”
巧绘点头，正要说话，病床那边传来窸窣声。
春燕坐起来了，背靠着墙，脸色还是白的，但眼睛亮。
“你们……说的那批线，是不是我用坏的那卷？”
“不是你的问题。”巧绘走过去，“是他们故意送劣质料，想让成衣烂得快，好甩锅给我们。”
春燕咬着嘴唇，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她的缝纫本，翻到中间一页：“我留了样。每批布、每卷线，我都记了编号，还存了小块布头在铁盒里。要是他们敢仿，一比就出来。”
阿珍眼睛一亮：“你这哪是质检本，这是证据本啊！”
“我们三个人的名字，都在上面。”春燕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楚，“不能让人拿我们的名字，去卖假货。”
巧绘看着她，又低头看那本子，封皮磨得发亮，边角用胶布缠过两圈。
她转身从包里抽出打印好的新合同，铺在床头柜上。
“那就重新谈。”她拿起笔，“这次，规矩我们定。”
阿珍抓过笔：“我明天一早去找他们。就说，想要真货，按我们的线来，签新合同；想造假，我们己经报了市场监管，随时可以开新闻发布会。”
春燕伸手：“给我看看。”
巧绘递过去。她一页页翻，看到新增条款时，手指在“追究法律责任”几个字上停了停，然后点头。
“签吧。”她说。
巧绘先签，笔尖落在纸上，稳得没一丝抖。阿珍第二个，龙飞凤舞，像在画旗。春燕最后一个，手有点颤，但名字写得工整，一笔不落。
合同末页，三个人的名字并排躺着。
巧绘摘下银蝶簪，轻轻压在纸角。金属碰上纸面，发出极轻的一声“嗒”。
窗外天还没亮，风贴着楼体刮过，带着昨夜雨水的湿气。楼下垃圾桶边，一只野猫叼着半截断线跑过，钻进墙缝。
巧绘把合同收进文件袋，拉上拉链。
阿珍站起身，活动了下肩膀：“走，回去换身衣服，九点前得把合同送过去。”
春燕靠在床头，看着她们收拾东西，忽然说：“等你们谈完，我想回厂里看看。”
“你别急，先养好——”
“我不是去干活。”春燕打断，“是去清样布。每一卷，我都得亲自核对。”
巧绘看着她，没说话，只是把布包里的针线盒拿出来，放在她床头。
盒盖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各色绣线，最上面一卷是银线，光线下泛着冷调的亮。
春燕伸手，指尖碰了碰那卷线，像在确认它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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