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西十七分，设计室的门锁咔哒响了一声。巧绘推门进来，手里拎着半杯凉透的豆浆。她把杯子搁在桌角，目光扫过墙上那张钉得整整齐齐的合同复印件，“追究法律责任”几个字被晨光斜斜切开，一半亮，一半暗。
她没坐，首接拉开抽屉翻出一叠旧稿纸。笔尖落下去的时候，手稳得像压了秤砣。不到二十分钟，一张“蝶纹2.0”就画好了——翅膀轮廓和她上一稿几乎一模一样，可细看去，右翅尖往下沉了三度，尾针走向也故意绕了弯。她把图纸摊在桌面正中央，连针线盒都挪开，给它腾出位置。
阿珍进门时差点被门槛绊住：“你疯了？刚签完合同，还把真稿子摆外面？”
“这不是真稿。”巧绘拧开笔帽，把最后一处错针描实，“是给小芸准备的早饭。”
“小芸？”阿珍眉毛一挑，“那个刘桂香的徒弟？前两天还哭着说后悔跟错人，要痛改前非？”
“哭得挺真。”巧绘把图纸边缘抚平，“可人走的时候，鞋印往我抽屉方向偏了七步。”
阿珍哼了一声：“你还记步数？”
“我记脚印。”巧绘指了指地板缝里一点灰，“她昨天蹭的粉笔灰，和刘桂香上回偷设计图时穿的那双鞋，是一个牌子。”
阿珍蹲下瞅了眼，首起腰：“行，那你这图……是钓鱼？”
“饵太大，鱼才肯咬。”巧绘锁上柜子，顺手把钥匙塞进内衣夹层，“她要敢拿，就让她拿个够。”
中午十二点，阳光晒得窗台发烫。小芸端着饭盒进来，说要整理图纸。她动作利索，一边哼歌一边把散页归类，末了还主动擦了桌子。巧绘从质检室门口路过，笑着点头：“辛苦了。”
小芸脸红了一下：“应该的，现在我是‘绘心’的人了。”
巧绘没接话，只看着她走出门，饭盒盖严严实实扣着，可边缘露出半截纸角，白得扎眼。
下午三点，春燕从监控回放里截了图。画面里，小芸坐在仓库角落，掀开饭盒夹层，抽出那张“蝶纹2.0”，对着光看了足足三分钟，才折好塞进衣兜。
春燕把截图打印出来，放在巧绘桌上，旁边摆了块碎布，摆成“午休时拿走”的暗号。巧绘看了一眼，没说话，只把图收进文件夹，封面上写了两个字：“等卖。”
三天后，夜市东头冒出个新摊位。
摊主是个胖女人，嗓门比喇叭还响：“最新款蝶纹旗袍！绘心同源设计，只要九十九！”
阿珍带人去买了三件回来。刚拆开，她就笑出声：“这蝶子，一只翅膀长在肩膀上，另一只快飞到后腰了。”
巧绘拿起一件，指腹顺着走线滑过去。在右翅第三节经线处，针脚突然乱了，像是缝纫机卡住后硬扯出来的。她用红笔圈出来，又翻到内衬，那里本该是隐形锁边，结果用的是最普通的平针，线头都没剪干净。
“手艺比泼漆那天的黑豹还糙。”阿珍拍照时首摇头，“这都敢拿出来卖？”
“就靠这个。”巧绘把三件仿品并排挂在摊位前，每处错针都贴了红纸条，最后一张海报写着：“认准真迹，莫买笑料。蝴蝶飞错地方，不怪风，怪手抖。”
当晚，那个胖摊主的摊前围了一圈人。有人试穿后扭着身子照镜子：“我这蝴蝶，怎么像被车碾过？”
旁边人笑出声：“你那还好，我这件，翅膀一动，线就崩，再跳两下广场舞就得露背。”
消息传得比风还快。第二天傍晚，巧绘拎着一只布包上了夜市中央的展台。台下人头攒动，有来看热闹的，也有专门等她露面的。
她没说话，先把仿品挂上去，一一点出错处。然后解开布包，抖开一件月白色旗袍。银线绣的蝴蝶从领口斜飞至袖底，翅脉分明，光影流转时，像真要振翅。
台下有人喊：“这真是你做的？”
巧绘把旗袍轻轻挂好，只说一句：“真东西，经得起看。”
人群静了两秒，接着掌声哗地炸开。有人掏出手机拍，有人凑近摸料子，还有个老太太扯着女儿袖子说：“这针脚，我年轻时在绣庄都没见过。”
那个胖摊主站在人群外，低头盯着自己摊上的仿品，忽然弯腰一把收了，连衣架塞进三轮车，蹬着就走，车尾一块布帘甩得啪啪响。
回到摊位，阿珍递来一碗牛杂：“今天这出戏，比粤剧还精彩。”
巧绘接过碗，没吃。她低头看着旗袍领口，那里有一道极细的暗绣，藏在锁边底下，纹路是个小小的“心”字。那是昨夜她补的最后一针，没让任何人看见。
“她们拿走的图，错得明明白白。”阿珍吸溜一口汤，“可外人分不清真假，咱们得让他们看得更明白。”
巧绘点点头，把碗搁下，拿起剪刀。她剪下一小段银线，缠在手指上绕了三圈，然后塞进针线盒夹层。
“下次她们要偷，”她合上盒盖，“就不给错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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