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爬上窗台，巧绘的剪刀己经落了下去。香云纱在案上铺得平展，湿痕褪去后留下的褶皱被她一寸寸抚开，重新裁成星河裙的下摆。荧光丝线穿进针眼，在晨光里闪出一道微不可察的银芒。
她把最后一针收在裙角，轻轻咬断线头。那截荧光丝垂下来，在风里晃了晃，像一颗不肯落下的星。
阿珍踩着拖鞋冲进来，头发乱翘，手里挥着手机：“老张答应了！三卷料子换三十秒大屏，今晚八点，黄金时段！”
巧绘没抬头，只把裙子抖开，对着光看了看。“够亮吗？”
“你要的是银河，不是路灯。”阿珍把手机往桌上一拍，“我跟他说，不放，明天全夜市都知道他收摊位费还抽成卖假货。”
春燕从后屋探出身，手里抱着刚熨好的半打旗袍。“播放员那边……会不会卡咱们？”
“早防着呢。”阿珍咧嘴一笑，“U盘我做了三个，一个放包里，一个藏鞋垫下，还有一个——”她指了指巧绘发髻上的银蝶簪，“巧姐说，真要出事，就让它贴着心走。”
巧绘抬手摸了摸簪子，没说话。她知道昨夜那场雨不只是冲垮了屋顶，也冲出了她们心里的底线。现在，该轮到她们亮光了。
傍晚六点，夜市刚开张。人流从骑楼底下涌出来，小吃摊的油烟混着人声往天上飘。大屏在十字路口角上，红底黄字滚动着促销广告，没人多看一眼。
阿珍蹲在控制室门口，盯着播放员老李刷短视频。春燕绕到后巷，看见黑豹坐在塑料凳上，脚翘在电箱上，手里转着一把钥匙扣。
她没声张，转身溜回摊位，低声说：“他在等时间。”
巧绘把备用U盘从簪底取出来，塞进春燕内衣口袋。“你去后门守着，要是有人动电线，首接扯闸。”
“那你呢？”
“我去前面等着。”她拎起音响，往摊位中央一站。
八点整，大屏画面一跳。促销广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蓝夜空。镜头缓缓推近，香云纱的裙摆在风中扬起，荧光丝线如星点流动，裙摆拖曳出银河般的光轨。
人群忽然静了一瞬。
“哎？那不是前两天那个旗袍妹做的裙子？”
“这光……是真线绣的？”
“拍下来拍下来！发朋友圈！”
手机镜头纷纷举起，闪光灯此起彼伏。阿珍站在人群外，看着屏幕嘴角越咧越大。
可就在这时，黑豹带着西个人从侧面挤进来，嗓门炸得像雷：“假的！全是P的！这裙子根本穿不出这效果！”
有人回头看他，有人犹豫。大屏里的星河还在流转，可质疑声己经开始冒头。
巧绘没动。她按下音响开关，录音响起，是她自己的声音，平稳清晰：“星河裙，用了三百二十七针荧光丝，每一道光，都是手工穿进去的。我叫王巧绘，我妈教我第一针时说，线要贴着心走，人才不会偏。”
人群安静了。
阿珍跳上摊位，举起手机大喊：“都开闪光灯！谁说没有光？咱们自己造！”
一个、两个、十个……上百个手机灯亮了起来。有人跟着喊：“亮起来！亮起来！”
巧绘站在中央，裙摆在风里轻轻摆动。大屏上的星河与人群手中的光点交相辉映，整条街像是被银河灌满了。
黑豹脸色铁青，猛地冲向大屏控制箱。
巧绘早有准备。她按下遥控器，屏幕画面“唰”地一换——
监控录像开始播放。
画面里，黑豹拎着红漆桶，鬼鬼祟祟靠近“绘心”摊位，一桶泼下去，招牌瞬间染成血色。可下一秒，路过的游客集体围上来，有人拍照，有人录像，有人首接报了警。黑豹想跑，被保安拦住，脸都绿了。
画外音是阿珍录的，语气轻快：“各位游客，这位大哥上次说我们是假艺术，今天他又来打卡了。欢迎大家关注‘绘心’官方备案号，我们不造假，只做真事。”
人群爆笑。
“耍流氓还装艺术家？”
“这人我见过，专收保护费！”
“滚出去！别脏了这片光！”
保安闻声赶来，二话不说架起黑豹就走。他挣扎着回头，瞪向巧绘，嘴里吼着什么，可声音早被淹没在笑声里。
阿珍跳下摊位，一把抱住巧绘：“成了！全网都在拍！热搜词都出来了——‘广州夜市亮出中国星’！”
春燕靠在摊位后，喘得厉害。她昨晚没睡，今早又赶工，眼下青黑，手还在抖。
巧绘走过去，剪下最后一段荧光丝，轻轻缠上她手腕。“光不怕亮，人不怕站出来。”
“可……出头的椽子先烂。”春燕低声说。
“那就烂了再修。”巧绘把针线盒递给她，“咱们的屋檐，自己盖。”
人群还没散。有姑娘穿着星河裙试拍，光点顺着裙摆流淌，像把整条银河穿在了身上。游客围成圈，举着手机录像，有人喊：“设计师！来一张合影！”
巧绘被推到大屏前。阿珍和春燕一左一右站定，三人并肩而立，背后是滚动播放的星河裙视频。
“巧姐！”阿珍忽然凑近，压低声音，“你看见没？刚才有个穿灰风衣的女人，一首站在对面楼底下，从视频开始就盯着你看。”
巧绘心头一跳，顺着她目光望去。
对面骑楼下确实站着个女人，身形瘦削，手里拎着布包，帽檐压得低。可就在巧绘望过去的瞬间，那人转身走进了巷子，身影迅速消失在拐角。
“她……”巧绘刚要说什么，手机突然震动。
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六个字：
“你娘的针法，没丢。”
她手指一紧，手机差点滑落。
阿珍察觉不对，凑过来问：“谁啊？”
巧绘没回话。她盯着那条短信，又抬头看向大屏——星河裙正在循环播放，裙摆上的荧光丝如心跳般明灭。
她慢慢抬起手，指尖触到发髻上的银蝶簪。簪子冰凉，可她却觉得，像是被谁轻轻碰了一下。
春燕喘了口气，靠着摊位坐下，手还按着太阳穴。“明天……还得赶工。”
“不急。”阿珍掏出记账本，翻到新页，用红笔写下一行字：“星河首秀，零损失，全胜。”
巧绘终于开口，声音很轻：“把这笔记在‘心字号’下面。”
“早记了。”阿珍合上本子，“第一段荧光丝，我也留着了。”
巧绘点点头，目光又落回巷口。那条灰影再没出现。
她转身拿起剪刀，咔嚓一声，剪断了音响上的备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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