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响线断了的那声脆响还在耳边，巧绘把剪下来的半截线头绕在记事本封面上，打了两个结，拧得死紧。
阿珍瘫在折叠椅上，脚翘到桌上，嗓子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宣布，今晚谁再提‘黑豹’俩字，罚洗一周的地摊布。”
春燕靠墙坐着，手肘撑着膝盖，指尖压着太阳穴，一下一下揉。她没说话，但眼睛闭得太久，眉头皱得太深。
巧绘翻开那本被雨水泡过又晾干的账本，纸页发皱，字迹晕开，像地图上的河流。她指着阿珍昨天写下的那行红字：“‘星河首秀，零损失，全胜’——要是他们带刀呢？要是他们先把设计图拿去仿了，再反过来告我们抄袭呢？”
阿珍睁开眼：“你这脑子，赢了还往坑里想。”
“我不是想坑。”巧绘声音不高，“我是知道，坑里有什么。”
她从发髻上取下银蝶簪，轻轻放在桌上。金属碰木板，一声轻响，三人都听到了。
“刘桂香偷的不是一件旗袍。”她看着春燕，又看着阿珍，“她想把‘王巧绘’这三个字，变成她自己的。”
阿珍坐首了。
“从今天起，每一张设计稿，我亲手签名，再按手印。”巧绘从针线盒里取出印泥，打开一页新稿纸，签下名字，拇指一按，“谁改一笔，就是踩在我娘头上。我不认，这稿子就不算数。”
春燕睁开眼，看着那枚红印，像看着一块界碑。
“还有布料。”巧绘翻到账本最后一页，指着物料清单，“以后进料，春燕验货，阿珍录像。视频存进铁盒，钥匙我们每人拿一半。盒子不开，视频不删。”
阿珍皱眉：“搞这么复杂？咱们仨还能信不过？”
“信。”巧绘点头，“可这行不信人。信证据。”
春燕低头，手指无意识蹭过左手食指——那里有一圈荧光染料留下的红痕，昨晚试色时烫的。她没喊疼，也没说。
阿珍盯着巧绘看了几秒，忽然笑了：“行。但那录像不能叫‘监控’，听着像抓贼。叫‘巧绘小课堂’，对外就说是我们教新手的教程。”
巧绘也笑了：“随你。”
阿珍从包里翻出U盘，插进老笔记本电脑，点开昨晚大屏播放的视频。星河裙在夜色中流转，光点如星河倾泻。
“这视频我备份了三份。”她说，“一份存云，一份放U盘，一份刻成光盘——藏我内衣抽屉最底下。”
春燕终于开口：“要是……以后人多了呢？新来的姐妹，也得看这个？”
“要看。”巧绘说，“还要签字。签了字，才知道什么叫‘绘心’的规矩。”
阿珍啧了一声：“你这哪是开铺子，是立家法啊。”
巧绘没反驳。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卷素棉布，递给春燕：“你手最稳。第一批员工牌，你来缝。”
春燕接过布，没急着动针。她盯着那块白布看了很久，忽然问：“叫什么名字？”
“绘心制衣铺。”巧绘说，“就叫‘绘心’。”
阿珍一拍桌子：“这名字早该定了！从今天起，我们不是夜市三姐妹，是三大元老！”
“元老？”春燕低头扯了根线，“我还以为，就是三个凑一块儿干活的人。”
“以前是。”阿珍跳起来，从墙上摘下她那把旧算盘，往桌上一挂，“现在不是了。你看，连算盘都有编制了。”
春燕笑了，眼角的细纹舒展开。她穿针引线，在布上绣下“绘心”二字。针脚细密，不快，但稳，像她走路的样子。
巧绘看着她一针一针地绣，忽然说：“以后每个进‘绘心’的人，都得有这么一块布牌。别在衣领里面，外人看不见。但自己知道。”
“为什么在里面？”阿珍问。
“因为心也在里面。”巧绘说。
阿珍没再说话。她从账本里撕下三张纸，分别写上“设计权归属”“物料双人核验”“员工入册流程”，贴在墙上。字歪歪扭扭，但每一条都加了粗框。
春燕把第一块布牌剪好，分成三份，递给她们。巧绘接过自己的那块，指尖着绣线，忽然从发间取下银蝶簪，轻轻别在春燕那块布上。
“你来得最早。”她说。
春燕愣住，手指颤了颤，把布牌别在自己衣领内侧。银蝶簪垂下来，轻轻晃了一下。
阿珍把自己的那块别在胸口，笑着说：“我这算不算挂牌上岗了？”
巧绘点头：“从今天起，正式开工。”
阿珍忽然想起什么，翻出手机：“我刚收到夜市管理处消息，说咱们摊位下周要挪位置，说我们太显眼，影响其他商户生意。”
“挪哪儿？”
“后巷拐角，最偏那个。”
巧绘沉默几秒，说：“不去。”
“不去？”
“我们不是地摊了。”她站起来，走到窗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铁窗。楼下夜市灯火通明，人群还在围着大屏回放星河裙的视频，有人举着手机模仿裙摆摆动。
“我们是‘绘心制衣铺’。”她说，“有名字，有规矩，有牌子。他们要我们挪，得拿合同来谈。”
阿珍吹了声口哨：“巧姐，你这是要正规军打法了。”
“不是要。”巧绘回头，“是己经是了。”
春燕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布料，忽然说：“我儿子昨天打电话，说班里同学看到视频，问他妈是不是那个做银河裙子的阿姨。”
巧绘笑了：“他怎么说？”
“他说，‘是我妈的姐姐。’”春燕抬头，眼里有光，“他还说，等我回去，要我教他绣星星。”
阿珍一巴掌拍在桌上：“听见没？咱们这不只是做衣服，是做星星的人！”
巧绘没说话。她拿起剪刀，从那卷素棉布上剪下三小块，每块都绣了“绘心”二字。她把其中一块别在自己衣领内侧，针脚扎进布里，稳稳的。
阿珍忽然问：“那以后，我们算什么？”
“算家人。”春燕轻声说。
“也算股东。”阿珍咧嘴，“等赚钱了，分红！”
巧绘看着她们，点了点头。
窗外，夜市的喧嚣渐渐远去。阁楼里只有一盏灯，照着墙上的三张手写规章，照着桌上的银蝶簪，照着三块别在衣领里的布牌。
阿珍从包里掏出一瓶啤酒，掰开瓶盖，倒了三小杯。
“敬‘绘心’。”她说。
春燕端起纸杯，巧绘也举起。
三只杯子碰在一起，声音清脆。
巧绘放下杯子，从针线盒底层抽出一卷银线，缠在手指上绕了三圈。她低头看着那截线，忽然说：“我娘教我第一针时，说线要贴着心走。”
她顿了顿，把线收进盒里。
“现在，心要贴着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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