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燕把手机扣在桌上，屏幕还亮着通话记录，眉头拧成一团：“老吴说，香云纱涨三成，不接就断供。”
巧绘正用镊子夹出针线盒角落的一截银线，闻言没抬头，只把线对着灯看了看，又放回去。“他前天还送了半匹掺化纤的料子来，录像存好了？”
“存了。”阿珍从包里抽出U盘，在指尖转了个圈，“还剪了段他抽烟说‘你们小作坊懂什么行情’的音频。”
巧绘点点头，把针线盒合上，推到一边。“约他喝茶。”
“喝茶？”春燕愣住，“他现在是来掐咱们脖子的，你还请他喝早茶？”
“就因为他觉得自己掐着咱们脖子，才得请他喝。”巧绘掏出手机，拨了号，“老字号‘陶然居’，九点半，我请他尝尝‘一盅两件’。”
阿珍笑出声：“巧姐，你这请客的语气，跟宣判死刑似的。”
电话接通，巧绘声音平平：“吴老板，今天得空吗？想请您喝个茶，聊聊后续合作的事。”
那头哼了声：“巧小姐现在还谈合作？不赶紧找下家？”
“我们一首只认一个上家。”巧绘顿了顿，“就是您。”
春燕在旁边翻白眼，阿珍憋着笑拿笔在本子上写：**虚与委蛇，表演级微笑**。
九点半，陶然居二楼包厢。
老吴穿着花衬衫，金链子压在领口外，一进门就抖着腿坐下，把合同甩在桌上。“签了，货明天送。不签，等死。”
巧绘没看合同，只笑着给他斟茶：“吴老板常喝什么茶？”
“普洱，浓的。”
“今天泡的是凤凰单枞。”她端起茶壶，手腕一倾，茶汤金黄透亮，“听说您最近跟黑豹那边走得很近？”
老吴眼皮一跳：“谁说的？我跟那种人不熟。”
“哦。”巧绘轻轻放下壶，“那您知道他上个月想买我摊位，被我用监控视频赶走的事吗？”
“这……听说过。”他干笑两声，“生意场嘛，谁不想多赚点。”
“是啊。”巧绘抬眼，“所以您现在涨三成，也是‘多赚点’？”
“市场价摆在这儿！”老吴嗓门提起来，“香云纱缺货，谁都得涨！你们‘绘心’要是做不起，就别做了。”
巧绘没接话，转头对门口说：“阿珍，把东西拿来。”
阿珍应声推门进来，手里托着一个长条木盒，放在桌上，打开。
里面是一卷素底银纹的布料，静静躺着，看不出花纹。
老吴瞥了一眼：“就这？”
巧绘伸手，指尖轻轻抚过布面。“这叫‘温变绣’，常温下纹样藏匿，遇热显现。”
“吹牛。”老吴嗤笑，“哪有这种技术？”
巧绘不恼，提起茶壶，将滚烫的茶水缓缓倒在布料一角。
三人盯着那块布。
起初无事。
三秒后，银线边缘微微发亮，像雪地里渗出月光。
接着，龙鳞自雾中浮现，一爪一鳞，清晰如刻。整条应龙盘踞布上，龙首昂起，似要破布而出。
老吴猛地往后一靠，椅子吱呀响了一声。
“这……这不可能！”
“您觉得，”巧绘轻轻收起茶壶，“这种绣法，配得上您那掺了化纤的香云纱吗？”
老吴张了张嘴，没出声。
巧绘把布卷好，放进盒子里。“下周我们参展，这款‘应龙’是主打。您若还供劣纱，我不但退单，还会在展会上讲——‘有些商人，连好布都认不得’。”
“你——！”老吴拍桌，“你敢拿我当反面教材？”
“我不用拿您当什么。”巧绘合上木盒，“我只是说实话。”
包厢里静了几秒。
老吴额头开始冒汗，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又停住。“巧小姐……您这技术，要是量产，高端市场都得变天。”
“所以。”巧绘看着他，“您觉得，我现在还需要求您吗？”
老吴低头，盯着那份合同，终于伸手把它揉成一团，塞进裤兜。“原价供货，马上送。以后您要什么品质，我供什么品质。”
“那掺料那批？”阿珍插嘴。
“退了，我自认损失。”他叹了口气，“巧小姐，我服了。这手艺……真不是闹着玩的。”
巧绘点点头，重新给他斟了杯茶。“吴老板，合作这么久，我一首敬您是行里人。只要货真，价实，咱们长久做。”
老吴接过茶，手有点抖。“长久……长久做。”
走出茶楼时，太阳刚爬上骑楼檐角，照得石板路发亮。
春燕忍不住笑：“你刚才倒茶那一下，我心跳都停了。”
阿珍摸出手机晃了晃：“录了，全程。标题我都想好了——《吴老板，您配吗？》”
巧绘没说话，手指在银蝶簪上轻轻一拨，簪尖朝后转了半圈。
春燕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儿子今天发语音，说他同桌问他，‘你妈是不是电视里那个做发光裙子的？’”
“你怎么回的？”
“我说，‘是我姐。’”她笑出声，“他还说，要学绣龙。”
阿珍一拍大腿：“咱这不只是做衣服，是做神兽的人！”
巧绘脚步没停，却微微扬了下嘴角。
拐进巷口，阿珍忽然拽住她袖子：“等等。”
巧绘回头。
阿珍指了指巷子深处。
一辆货车停在“绘心”阁楼楼下，车门开着，两个工人正往下搬布匹。
“这谁的车？”春燕皱眉。
巧绘眯眼看了两秒，认出车身上印的小字：“老吴的。”
“这么快就送货了？”春燕惊讶。
阿珍冷笑：“服软服得挺干脆。”
三人走近，司机摘下帽子，擦了把汗：“巧小姐，吴老板交代，这批是特级香云纱，一匹没掺。还说……以后每月优先排您这儿。”
巧绘点头：“辛苦。”
司机刚要走，忽然又回头：“哦，吴老板让我问一句——您那‘温变绣’，能不能接定制？他想给太太做件旗袍。”
阿珍差点笑出声。
巧绘只淡淡说：“看排期。”
司机走后，春燕还在摇头：“这才多久，从断供到求着合作……”
“不是求着。”阿珍抱着胳膊，“是怕被踢出圈子。”
巧绘走上台阶，手扶在铁门把手上，回头看了眼那堆布匹。
阳光照在布卷上，反射出一层柔光。
她伸手，掀开最上面那匹的一角。
布料细腻光滑，对着光看，纤维均匀透亮，没有一丝杂线。
她轻轻抚平褶皱，指尖在布面上停了一瞬。
然后，她把布角放下，转身推门。
阁楼里，针线盒开着，昨天那卷素棉布还躺在角落。
她走过去，抽出一根白线，穿针。
线尾打了个结，稳稳的。
她低头，把针尖对准布面，正要落下——
楼下传来阿珍的大嗓门：“喂！你们谁把‘巧绘小课堂’第十七集发抖音了？”
巧绘手一顿。
针尖悬在布上，一毫米都没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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