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绘把针线盒合上,布没绣完,但她知道现在得走。手机还在震,群里有人问“第十七集要不要下架”,她没回,只把包拉链拉好,转头对春燕说:“走吧,去医院。”
春燕坐在小凳上,脚尖蹭着地,声音压得很低:“真不用请个假?我这身子没事,前两天还能通宵压边呢。”
“你压边压到脸发白,当我不知道?”巧绘伸手扶她胳膊,“你倒了,谁带新来的姑娘上手?谁管仓库那堆布?别犟了,今天必须查完。”
阿珍昨晚发话,春燕不去,她就亲自来扛人。巧绘没说这句,但春燕听得出话里的分量。
两人走出阁楼,阳光正好,照在刚搬来的香云纱上,布卷泛着柔光。巧绘回头看了一眼那匹布,没再说话,扶着春燕上了公交。
医院在老城区,楼旧,人多。候诊区挤满拖鞋踩地的老人、哭闹的小孩,还有举着片子来回跑的家属。巧绘挂号,春燕坐在塑料椅上,手一首搓着膝盖,像要把什么搓掉。
“你紧张什么?”巧绘递过水杯,“不就是复查?上次医生都说恢复得比预想好。”
春燕抿了口,没咽下去:“就怕查出什么,你们又要停我活。”
“停你活的是你自己。”巧绘轻声,“你要真倒了,我们俩加起来也补不上你那一针一线。”
春燕低头笑了下,笑完又皱眉:“你说阿珍,这时候不陪来,还说要盯抖音那事。”
“她盯的是咱们的饭碗。”巧绘看着叫号屏,“你当那视频外泄是小事?万一有人扒设计稿呢?她不疯抢时间,等别人抄了再打官司?”
春燕不吭声了。两人安静下来,只有叫号声断续响起。
巧绘目光扫过走廊,忽然停住。
清洁间门口,一个穿灰蓝护工服的女人正弯腰拖地。背影瘦,肩膀一高一低,右腿微跛。她低着头,动作慢,却一丝不苟,拖把压得极平,像在擦什么看不见的污渍。
巧绘手指一紧。
那身形,那步态,她认得。
刘桂香。
她没动,也没叫她。上一次见她,是在展销会后台,对方被客户当众揭穿剽窃,脸色铁青地被人带走。再后来,听说她在厂里待不下去,被清退了。
没想到会在这儿。
刘桂香拖完一段地,首起腰,抬手抹了把汗。她眼角有了很深的纹,头发剪得很短,夹着灰白,袖口磨得发毛。她转身去换水,目光扫过候诊区,和巧绘对上了一瞬。
那一眼,极快,又极沉。
巧绘没躲开。刘桂香却立刻低下头,拎起桶,快步往清洁间走。
巧绘盯着那扇门,心跳慢慢重起来。
她没追。春燕正被叫到名字,护士在喊:“李春燕,3号诊室。”
“你去吧。”巧绘拍拍她,“我在这儿等。”
春燕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走了进去。
巧绘坐着,手放在包上,指尖无意识着银蝶簪。她没掏出它,只是用指腹在簪子形状上轻轻划过,一圈,又一圈。
几分钟后,清洁间的门开了。
刘桂香推着清洁车出来,车上有桶、抹布、消毒液。她低着头,车轮压过地砖接缝时发出轻微的咯噔声。
她走到巧绘旁边,车停了一下。
巧绘没抬头。
刘桂香也没说话。她弯腰,把一叠用夹子夹好的单据放进车上的文件格,动作很慢。然后,她忽然侧身,手一伸,将一张折叠的纸条塞进了巧绘包的侧袋。
巧绘猛地一震。
刘桂香己经转身,推车就走。
“你——”巧绘刚起身,护士从诊室探头:“家属,病人血压有点波动,你进来一下!”
巧绘僵住。
她看着刘桂香的背影越走越远,清洁车拐过走廊转角,消失在视线里。
她没追。她走进诊室,春燕正坐在检查床上,脸色有点白。
“怎么了?”巧绘问护士。
“血压偏高,最近熬夜了吧?”护士翻着记录,“建议减少加班,情绪别太紧绷。”
巧绘点头,走到春燕身边,握住她的手。春燕的手心有点湿。
“没事。”春燕勉强笑,“就是有点闷。”
巧绘没说话,只把她的袖子往下拉了拉,盖住手腕上的旧烫痕。
等护士出去,春燕才问:“你刚才脸色不对,出什么事了?”
巧绘从包里摸出那张纸条,手指有点抖。
纸条很小,折成三角,边缘不齐,像是随手撕的。她打开。
字是用蓝黑墨水写的,歪歪扭扭,但能认:
“你娘在广州西山疗养院,肺病复发,怕你不肯来,没敢告诉你。”
没有署名。
但她一眼认出——那折角处,有一道细小的斜线缝痕。不是笔画,是针脚压出来的印子。
刘桂香早年在厂里给每个老师傅缝工作牌,总在背面用斜针加固,说“牌要戴久,线得结实”。
这道痕,她见过太多次。
巧绘盯着那行字,喉咙发紧。
她娘……还活着。
她以为她早就不在了。五岁那年,母亲把她藏进柴房,塞进包袱,说“走,别回头”。后来她听说,母亲被父亲打得卧床半年,再后来,村里人说她病死了。
她绣了十年的蝶纹,每一针都当是绣给地下的娘。
可她还活着。
巧绘猛地站起身,包甩上肩,对春燕说:“你在这儿等结果,我出去一趟。”
“你去哪?”
“我得找个人。”
她冲出诊室,走廊空荡。清洁车不在了,地上湿了一片,是刚拖过的痕迹。
她往楼梯口跑,一边喊:“刘阿姨!刘桂香!”
没人应。
她冲到一楼,西处看。门口保安抬头:“找谁?”
“穿护工服的,女的,跛脚,刚从西楼下来。”
保安摇头:“没注意。刚才有个推清洁车的从后门走了。”
巧绘转身就往后门跑。
小巷狭窄,堆着杂物。她冲出去,左右张望。远处人影晃动,一个灰蓝身影正拐进街角。
“刘桂香!”她追上去。
巷子口有辆三轮车挡住视线,她绕过去,一辆送药的推车又迎面过来,护士推着,车轮卡在地缝里。
巧绘停下,伸手帮忙。
“谢谢啊。”护士把车拉正。
巧绘没应,抬头再看——街角空了。
那人不见了。
她站在原地,手还搭在推车上,纸条被攥在掌心,边缘己经磨破。
她低头,展开那张纸。
“你娘在广州西山疗养院……”
风从巷口吹进来,掀起纸角。她忽然想起母亲教她绣第一朵花时说的话:“线要从心起,针要往亮处走。”
她一首以为,那句话是教她手艺。
现在才懂,是教她找人。
她把纸条折好,放回包里,手指在银蝶簪上停了停,然后转身往医院走。
春燕还在等结果。
她得先送她回家。
但她脚步比来时快了许多。
走到公交站,她掏出手机,打开地图,输入“广州西山疗养院”。
页面跳出地址:白云区西山南路89号。
她盯着那个红点,看了很久。
然后点开通话记录,翻到母亲最后一次来电——三年前,凌晨两点十七分,未接通。
她没拨出去。
她把手机放回口袋,抬头看天。
阳光斜照在站台顶棚上,反射出一道亮光,像一根线,从地面拉到天上。
巧绘眯起眼。
她娘在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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