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王巧绘的指甲缝里塞满了泥。她蜷在薄棺里,药粉的苦味从喉咙深处泛上来,舌尖发麻,西肢像被抽了骨头,软得不听使唤。她知道那是假死药起了作用——娘临走前塞进她行李的麦芽糖,糖纸里裹着灰褐色的粉末,说是“闭气三刻,脉如枯草”。她吞下去时还觉得荒唐,现在却连眨一下眼都费劲。
棺外传来脚步声,踩在泥水里,一声比一声重。
“搜!她跑不远!”赵大山的声音像钝刀刮骨,“那丫头片子敢逃,老子把她骨头拆了炖汤!”
王巧绘咬住下唇,用疼逼自己清醒。她不能晕,不能真死。她得活着出去,去南华路七号,去见那个写着“承泽制造”的地址。她摸到棺底松动的桐油纸,银簪尖轻轻一挑,雨水混着泥浆从缝隙滴进来,砸在脸上冰得她一激灵。
她动了动手指,确认还能使力。
棺盖被钉得不牢,山神庙年久失修,这口备用的薄棺原本是给村里孤老预备的,没人上心。她早看过一遍,左侧木板有虫蛀的孔洞,像蛛网一样散开。她把银簪插进最宽的裂缝,轻轻一撬,木屑扎进指腹,疼得她牙根发酸。
“咔。”
一声轻响,像是骨头断裂。
外面脚步停了。
她屏住呼吸,心跳撞在肋骨上,像有人拿锤子在敲鼓。过了几秒,赵大山啐了一口:“妈的,雷打的吧。”
脚步远了。
她松了口气,赶紧把断簪卡进虫洞,借着闪电的光,一点点撬松木板。雨水顺着裂缝灌进来,她仰头让水冲进鼻腔,刺得眼泪首流,但人清醒了些。她想起娘说过:“虫蛀的老柏木,一掰就碎,别怕。”
她左手用力撑住棺壁,忽然一阵剧痛——无名指被棺钉刮了一下,指甲翻了起来,血混着雨水流进掌心。她没叫,只把断簪咬在嘴里,继续撬。
棺板终于松了半寸。她侧身,肩膀卡着缝隙往外挤,泥水灌进领口,冷得她打颤。刚露出半个身子,头顶雷声炸开,一道惨白的光劈下来,照见棺盖上漆的字:“王氏巧绘之灵柩”。
她心头一紧,差点滑回去。
就在这时,牛铃响了。
她抬头,看见一个少年蹲在坡上,手里牵着头老牛,嘴里嚼着什么,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是阿毛,周婶的儿子,常在山神庙后头放牛,有次偷看她绣花,被她发现也不跑,只傻笑。
阿毛看见她,眼睛瞪大,刚要喊,她立刻举起手,把染血的港币按在泥地上,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弄潮史 反面写着“向东五里”。
阿毛愣了两秒,咽下嘴里的东西——是糖纸,皱巴巴的,她昨夜丢的麦芽糖纸。
他点点头,把竹笛塞进嘴里,深吸一口气,猛地吹响。
笛声尖利,划破雨幕。老牛受惊,前蹄一扬,绳子挣脱,一头撞向棺材。棺材本就卡在泥坡上,被牛一顶,轰地翻了下去,轱辘滚进山涧,溅起大片泥浪。
“棺材翻了!”阿毛冲着山道大喊,声音压过雷声,“人掉河里了!快追啊!”
送葬队伍举着火把转了方向,赵大山骂骂咧咧地往下冲:“妈的,晦气!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阿毛跑过来,一把拽住她胳膊:“快!上牛背!”
她爬上牛背,浑身湿透,手指冻得不听使唤。阿毛一拍牛屁股,老牛蹽开腿就跑。她趴在牛背上,风灌进耳朵,雨打在脸上,银蝶簪不知什么时候断了半截,只剩一点金属钩在发髻里,随着颠簸轻轻晃。
五里外,货郎车停在路边,车轮陷在泥里。周婶表妹蹲在车头,正用扳手卸轮胎。她抬头看见牛影冲过来,没说话,只把备用油桶滚到路边,腾出空地。
牛停下,王巧绘滚下来,膝盖一软,跪在泥水里。她抬起手,掌心全是血和泥,指甲缝里还嵌着木刺。她把断簪从发髻里拔下来,递向周婶表妹。
女人没接,只从车里拿出块干布,塞进她手里:“擦擦,别冻坏了。”
她低头看布,是块旧手帕,边角绣着半只蝶,和她娘当年用的一样。
阿毛喘着气跑过来,把竹笛递给她:“你……你给我的糖纸,我留着当护身符。”
她没说话,把染血的港币塞进他手里。少年低头一看,愣住:“这……这是港币?”
“拿着。”她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买双鞋,别光脚跑山。”
周婶表妹拉开车门:“上来,我送你一程。”
她扶着车框要爬上去,忽然回头。远处山神庙的轮廓在雨中模糊成一团黑影,供桌上的半截银簪还插在木缝里,沾着泥浆,像一只断翅的蝶。
她收回目光,正要上车,阿毛突然喊:“等等!”
她回头。
少年从怀里掏出张湿透的纸,展开——是张设计图,边角写着“绘心制衣铺”,字迹被雨水泡得发毛,但还能认出来。
“我在山涧捡的,”他说,“是不是你的?”
她盯着那张纸,手指慢慢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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