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爬上招待所的窗框,王巧绘把那截断簪插回发髻,动作利落。她昨晚没睡,手指在灯下翻来覆去地比对针脚,首到确认那叶脉上的两道划痕是母亲独有的暗语。天一亮,她就抱着设计图往厂部走,纸角压得整整齐齐,边线用浆糊封了口——这是规矩,厂里评稿子,最忌讳散边毛角。
她刚把图塞进意见箱,陈阿珍就从茶水间门口出来了。咖啡杯在她手里转了个圈,人斜倚着门框,红唇一扬:“哟,谁让你往这儿投的?公告栏贴着呢,非本厂职工,设计稿一律不收。”
王巧绘没说话,指尖轻轻蹭过意见箱边缘。那儿有道新划痕,短促三横一竖,是昨晚送货司机用硬币刻的。和她寄给母亲的香樟叶暗语,对上了。
“怎么,听不懂人话?”陈阿珍往前一步,手腕一抖,咖啡泼出来半杯,首冲着设计图就倒下去。
王巧绘伸手一挡,深褐色的液体顺着她指缝流下来,滴在纸面上。晕开的水渍边缘,一朵未完成的并蒂莲轮廓慢慢浮现,花瓣用银线勾边,底下压着极细的暗纹蝶翅。
陈阿珍瞳孔一缩。
“你这是……早有准备?”她一把拍开巧绘的手,指尖却在触到对方掌心时顿住。那上面的茧,厚薄不均,纹路交错,和她父亲厂里那位三十年工龄的老师傅一模一样。
巧绘顺势一晃,整壶咖啡翻了,褐色水流冲上陈阿珍的漆皮公文包。文件湿透,一张铅笔稿的边角从夹层滑出,蝶纹轮廓在水渍里渐渐清晰。
“你干什么!”陈阿珍猛地后退,包摔在地上。
巧绘蹲下去捡,银蝶簪尾端不经意一勾,带出半张浸湿的设计原稿。纸角写着“绘心”二字,墨迹被水泡得发毛,可那笔锋的顿挫,和她母亲在旧账本上记米粮价格的字,一模一样。
灯忽然灭了。
走廊只剩消防指示灯的绿光,像雨前的萤火。布料撕裂声响起,陈阿珍惊叫:“你疯了?居然在稿纸上缝针!”
巧绘没停手。她借着微光,看见湿透的纸背浮出几行血色针脚——回针倒勾。母亲独创的技法,传女不传外。她昨夜刚确认的叶脉密码,此刻就在这纸上,一针一线,分毫不差。
她扯开自己衣领,露出锁骨处一抹红。口红画的蝶纹,翅膀朝左,尾须微翘。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弄潮史》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这针法,您父亲厂里的刘桂香师傅,教过您吗?”她声音很轻,像在问一件寻常事。
陈阿珍没回答。她盯着那蝶纹,嘴唇绷成一条线。
巧绘抬手,挽起左袖。肘部补丁露出来,边缘锁边细密,针脚间距均匀得像尺子量过。
“认得这个吗?”她问。
陈阿珍呼吸一滞。她认得。那是她私藏的1985年广州博览会金奖作品的针法,当年她爸压箱底的绝活,从没外传。
“这补丁是怎么来的?”巧绘看着她,“我逃婚那夜,山路上摔了十七次。每次裂口,我都用头发丝绑住,拿绣花针一针一针缝上。痛到睁不开眼,也得缝。”
她突然抽回手臂,布料撕裂声清脆。一片干山椒从袖口飘落,落在湿透的设计稿上。
“就像这样。”她说,“痛出来的针脚,才不露破绽。”
窗外雷声滚过,陈阿珍的算盘从包里滑出来,珠子噼里啪啦滚了一地。每颗都刻着“承泽外贸”的徽记,细小得要用放大镜才看得清。
巧绘弯腰捡起算盘,指尖一拨,珠子在掌心排成蝶形。
“您父亲厂里最近在给港商代工吧?”她声音平静,“针脚间距误差不能超过0.2毫米。而我,能闭着眼缝出0.15毫米。”
她把算盘按在湿稿上,珠子压进纸面,留下一串蝶翼般的印痕。
“明早八点,带着您的绣绷来废料库。”她说,“记住,只准带三根针。”
陈阿珍站着没动。她想开口,又咽了回去。
她转身要走,后摆一紧。银蝶簪勾住了西装下摆的丝线,轻轻一拉,带出半截标签。厂徽底下,一行红线绣着“1988.3.12”。
巧绘用簪尖挑开标签,看清了日期。
“那天,”她把标签塞回陈阿珍口袋,声音低下去,“我母亲在账本上用血记了一笔:赔赵屠户彩礼钱,三十元。”
陈阿珍脚步顿住。
她没回头,也没说话,只是手指在包带上收紧,指节微微发白。
巧绘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截断簪。簪尖沾了咖啡渍,映着窗外渐沉的天光,闪出一点暗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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