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和那点摇曳的光亮越来越近，伴随着细微的草木摩擦声。苏九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她握紧石块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全身肌肉紧绷，像一只受惊的幼兽，警惕地盯着黑暗中的来者。
会是山匪？野兽？还是……这个时代的官差？无论哪种，对她这个来历不明、衣衫褴褛的“异类”来说，恐怕都不是好事。
光亮逐渐清晰，是一盏样式古朴的灯笼，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晕。提灯的人身影也显现出来——并非预想中的彪形大汉或官兵，而是一个身形纤细、穿着素色布裙的女子。她头上包着同色布巾，背上背着一个编工精细的药篓，篓里装着些新鲜的草药。
是个采药人？苏九稍微松了口气，但警惕未减。深更半夜，一个女子独自在荒山采药？这本身就不寻常。
那女子似乎也没料到这荒僻的山涧边会有人，尤其是还生着一堆篝火。她在距离苏九几丈远的地方停下脚步，灯笼稍稍提高，谨慎地照了过来。灯光下，苏九看清了她的脸。
那是一张很干净、甚至可以说清秀的脸庞，看不出具体年纪，大约二十多岁，眉眼间带着一种疏离和沉静，皮肤是常年山野行走的健康微褐色。她的眼神很特别，锐利而专注，像能穿透皮肉看到内里，此刻正带着明显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打量着狼狈不堪的苏九。
两人隔着火光和夜色，无声地对峙着。
最终还是那女子先开了口，声音清冷，语调平稳，带着一种此地特有的、苏九勉强能听懂的官话口音：“你是何人？为何深夜在此？”
苏九大脑飞速运转。实话实说肯定不行，会被当成疯子或妖孽。她必须编一个合理的理由。
“我……我是随商队路过的，”苏九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但嘶哑和虚弱还是暴露了她的状态，“遇到了山匪，冲散了，侥幸逃到这里……”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常见的落难理由。
女子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目光在苏九破损的冲锋衣和现代运动裤上扫过，又落在她因为紧张而紧握石块的手上，眼神中的审视意味更浓了。苏九这身打扮，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恐怕比山匪还奇怪。
“商队？”女子重复了一句，语气听不出信还是不信，“哪家的商队？走的哪条道？”
苏九心里一咯噔。她对这时代的地理交通一无所知，根本编不圆。她只能垂下眼，做出惊魂未定、不愿多提伤心事的模样，低声道：“记不清了……只顾着逃命……”
女子沉默了片刻。山风吹过，篝火摇曳，映得两人脸上光影不定。苏九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在她身上细细刮过，评估着她的伤势、她的状态、她的……真假。
就在苏九几乎要撑不住这无声的压力时，女子忽然动了。她不是上前，而是将灯笼挂在旁边一根低矮的树枝上，然后缓缓放下背上的药篓，动作从容不迫。
“你受伤了。”她用的是陈述句，目光落在苏九手臂和脸颊的擦伤上，还有她因为虚弱而微微颤抖的身体。
苏九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点头。
女子从药篓里取出一个皮质的水囊，拔开塞子，却没有自己喝，而是递向苏九：“先喝点水。”
这个举动让苏九有些意外。在这荒山野岭，对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这女子似乎……过于友善了？还是别有用心？但干渴的喉咙和对方清澈的眼神，让苏九暂时压下了疑虑。她道了声谢，接过水囊，小心地喝了几口。水是温的，带着淡淡的草药清香，入喉甘洌，远比山涧的泉水舒服，让她精神一振。
喝完水，苏九将水囊递还，真诚地道：“谢谢。”
女子接过水囊，没说什么，又开始在药篓里翻找。这次她拿出几个小陶罐和一卷干净的白色棉布。她走到火堆旁，很自然地蹲下身，打开一个陶罐，里面是墨绿色的药膏，散发出一股清凉沁脾的气息。
“手伸过来。”她看向苏九的手臂，那里有一道较深的划伤。
苏九犹豫了一下。让一个陌生人处理伤口？但对方娴熟的动作和药篓里齐全的家伙事，都显示她精通此道。而且，苏九现在的状况，也确实需要帮助。她慢慢松开一首握着的石块，将受伤的手臂伸了过去。
女子的手很稳，指尖带着山野的微凉。她用棉布蘸了水囊里的水，仔细地清洗苏九手臂上的伤口和污垢。她的动作专业而轻柔，清洗、上药、包扎，一气呵成，比苏九在现代医院见过的某些护士还要利落。
处理完手臂的伤，她又示意苏九抬头，处理她脸颊和额角的擦伤。距离拉近，苏九能更清楚地看到她专注的神情，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她身上有股很好闻的味道，是各种草药混合的清香，让人安心。
“你……是大夫？”苏九忍不住问道。这气质，这手法，绝不是一个普通采药人那么简单。
女子手上动作未停，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承认。她包扎好苏九额角的伤，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苏九的脖颈，随即微微一顿。
苏九心里一紧，顺着她的目光低头，是那枚从衣领滑出的玉佩。
裴怀素（此时苏九还不知道她的名字）的目光在玉佩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很复杂，有探究，有一丝极淡的惊讶，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仿佛只是看到一件寻常饰物。她什么也没问，继续完成包扎。
“只是皮外伤，无大碍。但气虚血弱，受了风寒，需好生调理。”她收拾好药具，语气依旧平淡，“此地夜间寒凉，不宜久留。你若无处可去，可随我回药庐暂歇。”
苏九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她回去？这……这顺利得有点不真实了。一个古代女大夫，深夜深山捡到一个来历不明、衣着古怪的落难女子，不仅出手救治，还主动提供住处？
是陷阱吗？可她图自己什么呢？自己现在一无所有。
或许是苏九脸上的疑虑太过明显，女子站起身，提起灯笼，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我姓裴，在山下行医。你若不愿，自行离去便是。”
她说完，真的转身，提起药篓，作势欲走。
“等等！”苏九脱口而出。眼下她确实走投无路，这位于裴大夫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而且，首觉告诉她，这位裴大夫不像坏人。那种清冷沉稳的气质，更像是一位醉心医术、不喜多言的专业人士。
裴大夫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苏九挣扎着站起来，因为虚弱晃了一下，她扶住岩石，深吸一口气：“我……我叫苏九。多谢裴大夫救命之恩，那就……叨扰了。”
裴大夫点了点头，没再多言，提着灯笼在前引路。
苏九跟在她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山路崎岖，裴大夫却走得十分平稳，显然对这里极为熟悉。灯笼的光晕在黑暗中开辟出一小片安全的区域，苏九看着前方那个纤细却坚定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穿越而来的第一个夜晚，她竟然遇到了一位神医？这运气，到底是好是坏？
她摸了摸胸口温热的玉佩，又看了看裴大夫背着的药篓。这位裴大夫，看到玉佩时那一闪而过的眼神，绝对不寻常。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还有，她为什么这么晚了还在山里采药？什么样的草药需要在深夜采摘？
无数个疑问在苏九脑海中盘旋。但无论如何，她暂时安全了。有了落脚点，她才能慢慢弄清楚这个时代，才能……想办法寻找苍御。
夜色深沉，山风凛冽。一前一后两个身影，沉默地行走在荒寂的山道上，走向未知的明天。而苏九的古代生存记，因为这意外的相遇，似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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