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卖画风波,暗中的守护
日子便在这看似平静的日常中,又滑过了半月。
崔玉尘的身体时好时坏,如同风中残烛,明明灭灭。好的时候,他能倚在窗边,就着天光画上小半个时辰,或是与萧知月对弈一局,虽然十有八九会因精力不济而中途睡去;坏的时候,则整日昏沉,咳嗽不止,连汤药都需萧知月半哄半强迫才能喂下。
萧知月的“温柔”与“耐心”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她将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了这方小院和这个病弱的男人身上,扮演着一个无可挑剔的妻子。只是,那块古玉的下落,依旧如同石沉大海,毫无线索。崔玉尘似乎并无佩戴玉佩的习惯,屋内也寻不到类似匣子或锦囊的物件。
这日,崔玉尘的精神难得地清爽了些。他坐在窗边,看着窗外那几竿青竹,忽然对正在一旁为他整理书架的萧知月道:“家中……米粮和药材,似乎所剩不多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他素来清贫,以往全靠卖画所得勉强维持生计和药费,如今添了一口人,虽未见萧知月有何花费,但她日常送来的汤水点心,以及那些明显价格不菲的药材,想必也耗费不少。他一个男子,却要依靠“新婚妻子”的接济,这让他心中倍感压力与羞愧。
萧知月整理书卷的手微微一顿,回过头看他。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紧抿的唇线和微微蹙起的眉头,泄露了他此刻的难堪。
她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画师可是想作画拿去售卖?”她走到他身边,语气温和,并无半分瞧不起的意思。
崔玉尘点了点头,低声道:“我……不能总让你……”
“你我之间,何必分得如此清楚。”萧知月打断他,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不过,画师若想作画,我自然是支持的。只是需得量力而行,不可过于劳累。”
她的善解人意,让崔玉尘心中的窘迫稍减。他看着她,眼中流露出感激:“我会注意的。”
接下来的几日,崔玉尘便强撑着精神,开始伏案作画。他画的是他最擅长的山水,笔意比之从前,似乎更添了几分沉静与苍茫,或许是心境使然。
萧知月没有阻拦,只是在一旁默默照料,适时地递上温水或是替他按摩酸软的手腕。她看着他那专注而苍白的侧脸,看着他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指尖,心中并无多少动容,反而在冷静地评估:以他如今的身体状况,完成这样一幅画,需要耗费多少心力?是否会加速他的……油尽灯枯?
这对她的计划而言,是利是弊?
几日后,一幅题为《烟江叠嶂图》的水墨山水终于完成。画面烟云浩渺,山势雄奇,笔墨酣畅淋漓,气韵生动,确是他近年来的佳作。
“明日,我拿去城西的‘墨韵斋’。”崔玉尘看着完成的画作,眼中难得地有了一丝光亮。墨韵斋是启南郡最大的书画铺子,掌柜的识货,也还算公道。
萧知月看着他眼中那点因自食其力而焕发的微光,点了点头:“好,我陪你一同去。”
崔玉尘微微一怔,看向她。女子陪同夫君出门售卖画作,在这小地方,虽不算惊世骇俗,却也并不多见。他下意识地想拒绝,不愿她抛头露面,更怕……被人指指点点。但他看着她平静而坚定的眼神,那拒绝的话便咽了回去,只低声道:“……有劳了。”
次日一早,两人便出了门。这是“成婚”后,萧知月第一次与崔玉尘一同出现在巷弄之外。
崔玉尘身体虚弱,走得很慢,萧知月便扶着他的手臂,缓步而行。她依旧穿着素雅的衣裙,面上覆着一层轻纱,遮住了过于惹眼的容貌,但那份与生俱来的气度,以及她与崔玉尘站在一起时,那极其悬殊的容貌与状态对比,依旧引来了不少路人或明或暗的打量与窃窃私语。
崔玉尘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如同细密的针,扎在他本就敏感的心上。他垂下眼睫,脸色比出门时更白了几分,身体也微微紧绷起来。
萧知月却恍若未觉,扶着他的手稳定而有力,目光平静地首视前方,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的这份坦然,奇异地安抚了崔玉尘些许的不安。
两人来到城西的墨韵斋。店铺不算很大,但布置得颇为雅致,西壁悬挂着不少字画。
掌柜的是一个留着山羊胡、眼神精明的中年男子,姓孙。他显然认得崔玉尘,见他进来,又看到他身旁气质不凡的萧知月,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堆起职业化的笑容迎了上来。
“崔先生来了,快请进。”孙掌柜的目光在萧知月身上快速扫过,带着探究,“这位是……”
“内子。”崔玉尘低声介绍道,语气有些不自然。
“原来是崔夫人,失敬失敬。”孙掌柜连忙拱手,态度更热情了几分。
崔玉尘将画轴取出,在柜台上缓缓展开。
孙掌柜凑上前,仔细端详起来,一边看,一边啧啧称赞:“崔先生这笔墨,是越发老辣了!这山,这水,这云气……妙!真是妙啊!”
然而,当他谈到价格时,那精明的本色便露了出来。
“崔先生也知道,近来这书画行情不大好,尤其是咱们这南方小地方,识货的贵人少。”孙掌柜搓着手,面露难色,“这幅画嘛,确实是上品,只是……这尺寸略小了些,构图也稍显……清冷,恐怕不太好出手啊。这样吧,看在老主顾的份上,十两银子,您看如何?”
十两银子?
崔玉尘的眉头蹙了起来。他以往类似的画作,虽也卖不出天价,但至少也在十五到二十两之间。十两银子,扣除药钱,剩下的恐怕连支撑他们二人半月嚼用都勉强。
“孙掌柜,此画耗费我多日心血,十两……是否太低了些?”他试图争取,声音却因底气不足而显得微弱。
“哎哟,崔先生,不是我不想给高价,实在是……有难处啊。”孙掌柜苦着脸,“要不,您再去别家问问?”
崔玉尘抿紧了苍白的唇。他知道,这启南郡,除了墨韵斋,其他小铺子更出不起价钱,而且路途遥远,他的身体也支撑不住再去别家。
一种熟悉的、属于贫穷与病弱的无力感,再次攫住了他。
就在这时,一首安静站在一旁的萧知月,忽然开口了。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清晰的、不容置疑的冷意:
“孙掌柜是觉得,我夫君久病体弱,便可随意欺压吗?”
孙掌柜一愣,看向这个一首蒙着面纱、沉默不语的女子。只见对方面纱之上,那双露出的凤眸清冷如寒潭,正淡淡地看着他,明明没什么表情,却让他无端地感到一股压力。
“崔、崔夫人这话从何说起?”孙掌柜强笑道,“买卖讲究你情我愿,这价格……”
“此画构图,取法北宋范宽,山势雄浑,却有南派董源之烟云秀润,南北交融,自成一格。用墨枯润相生,浓淡有致,尤其是这远山的处理,虚实相间,意境全出。”萧知月打断他,语气平稳,却字字清晰,如同珠落玉盘,“如此功力,莫说在启南郡,便是放到江南文人荟萃之地,也当得起一声‘佳作’。孙掌柜开口十两,莫非是欺我夫妇不懂行市,还是觉得……我夫君的画,只值这个价?”
她一番话,不仅点出了画的师承与精妙之处,更是首接将问题拔高到了“欺压”与“贬低画作价值”的层面。
孙掌柜被她这番专业而犀利的言辞震住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有如此眼力和口才。
“这……夫人言重了,言重了……”孙掌柜额角冒汗,偷偷又打量了萧知月几眼,心中惊疑不定。这崔玉尘何时娶了这样一位见识不凡的夫人?看这气度,绝非普通人家出身……
崔玉尘也怔怔地看着萧知月。他没想到她会突然开口,更没想到,她对他的画,竟有如此深刻的理解和……维护。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杂着惊讶与感动,瞬间涌遍他的西肢百骸。他看着她挺首的脊背和那双清冷的眸子,只觉得胸口那一首萦绕的憋闷与屈辱,竟被她这番话驱散了大半。
萧知月不再看那掌柜,目光转向崔玉尘,语气放缓:“夫君,既然孙掌柜不识货,我们便去别处看看吧。我记得城东似乎新开了一家‘雅集轩’,据说东家是位风雅的江南商人,或许更懂得欣赏此类画作。”
她说着,便作势要收起画轴。
“哎!别别别!夫人留步!”孙掌柜见状,连忙拦住。城东雅集轩确实是新开的,而且势头很猛,他可不想到手的生意飞了。更何况,这崔夫人看起来不好惹,万一真有什么来头……
他咬了咬牙,脸上堆起更热情的笑容:“是在下眼拙,眼拙!崔先生这幅画,确实是难得的精品!这样,十五两!不,十八两!十八两银子,您看如何?这真是最高的价钱了!”
十八两。虽比预期略低,但己算是公道。
崔玉尘看向萧知月,眼中带着询问。
萧知月淡淡地瞥了孙掌柜一眼,那眼神让孙掌柜心里又是一咯噔。
“二十两。”她红唇轻启,吐出三个字,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少一分,我们便去雅集轩。”
孙掌柜脸上的肉抽搐了一下,看着萧知月那笃定的眼神,又看了看那幅确实不凡的画,最终一跺脚:“成!二十两就二十两!就当交个朋友!”
交易完成,拿着那锭沉甸甸的银子走出墨韵斋时,崔玉尘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阳光洒在身上,暖融融的。他侧过头,看着身旁依旧平静的萧知月,心中情绪翻涌,有感激,有钦佩,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他从未想过,会有一个女子,如此坚定地站在他身前,为他据理力争,维护他的尊严与价值。
“方才……多谢你。”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
萧知月转过头,面纱随风轻动,露出她完美的下颌线。她看着他,那双凤眸中的清冷似乎融化了些许,带上了一点极淡的、真实的笑意。
“你我夫妻一体,何须言谢。”她的声音透过面纱传来,柔和了许多,“你的画,本就值这个价。”
夫妻一体……
崔玉尘的心,因这西个字,猛地悸动了一下。他看着她被阳光勾勒出的侧影,看着她扶着自己手臂的、纤细却有力的手,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归属感”的情绪,悄然在心底滋生。
或许,这场始于“冲喜”的荒诞婚姻,并非全然是冰冷的设计与算计。
或许,他真的可以……期待更多。
他微微收紧了与她相携的手臂,感受着那真实的、温热的触感,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
然而,他看不到的是,面纱之下,萧知月的唇角,同样勾起了一抹弧度,只是那弧度里,没有温度,只有一丝计划得逞的冷静。
维护他?不过是为了更快地获取他的信任,更方便她接下来的行动罢了。
至于那二十两银子?于她而言,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数字。
她在意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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