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听雪阁暗影初现
雨彻底停了，湿漉漉的青石板路面反射着天光，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草木被洗涤后的清新气息。然而这生机，却丝毫透不进崔家那间死寂的屋子。
崔玉尘维持着靠坐的姿势，如同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像，唯有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着生命尚未完全离去。额角的伤口己经不再流血，凝结成一道暗红色的痂，与他苍白的脸色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不知过了多久，巷弄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最终停在了院门外。
“崔先生？崔先生在家吗？”是济世堂小学徒阿福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师傅见您昨日没来取药，让我给您送来了！”
屋内，崔玉尘空洞的眸子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回应，也没有任何动作。
阿福在门外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又提高了声音喊了两遍。依旧是一片死寂。他犹豫了一下，试着推了推院门。门并未闩死，吱呀一声开了。
“崔先生，我进来了啊？”阿福小心翼翼地探进头，当他的目光触及屋内景象时，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崔玉尘如同一个破败的偶人般靠在床头，脸色惨白如纸，唇上毫无血色，胸前衣襟和床褥上大片暗沉的血迹触目惊心，额角还带着伤，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行将就木的、令人心悸的死气。
“崔先生！”阿福惊呼一声，也顾不得礼数，连忙冲了进去，“您、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又咳血了？还伤了头？”
他凑到近前，闻到那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看到崔玉尘那毫无生气的眼神，心中又急又怕：“您等着，我、我这就回去叫师傅！”
“不必了。”
一个极其沙哑、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平静的声音响起，阻止了阿福的动作。
崔玉尘缓缓抬起眼皮，看向一脸惊慌的少年，那双曾经清冽如寒潭的眸子，此刻只剩下两潭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死水。
“我……无碍。”他顿了顿，似乎连说话都耗费了极大的力气，“药……放下吧。多谢。”
他的语气太平静了，平静得近乎诡异，与这满屋狼藉和他自身的惨状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阿福被他这态度弄得有些无措，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可是您这……”
“放下。”崔玉尘重复了一遍，声音依旧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意味。
阿福被他眼神中那骤然掠过的一丝寒意慑住，下意识地将药包放在床头的小几上，嗫嚅道：“那、那您好好休息，我、我明日再来看您……”
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让他感到窒息的地方。
屋内重归寂静。
崔玉尘的目光落在那个散发着苦涩气味的药包上，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喝药？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缓缓闭上眼，试图将外界的一切都隔绝开来。
然而，有些东西，一旦被触动，便再难平息。
就在他心神俱疲、意识昏沉之际，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与窗外残留的雨滴声融为一体的声响，极其突兀地，钻入了他的耳膜。
那不是风声，不是鼠窜，更不是邻里的动静。那是一种……极其轻微的、衣袂拂过潮湿瓦片的摩擦声，带着一种刻意收敛的、属于练家子的轻盈与敏捷。
有人！
而且，绝非寻常百姓！
崔玉尘猛地睁开眼，那双死水般的眸子里，骤然迸射出一丝极其锐利的警惕之光。他几乎是本能地，屏住了呼吸，将身体的所有机能都收敛到了极致，侧耳倾听。
屋顶上，那细微的声响停顿了片刻，似乎在确认着什么。然后，极其缓慢地，朝着他这间屋子的方向，移动了一小段距离。
是贼？冲着他这贫寒之家来的？不可能。
是官府的人？他一个籍籍无名的病弱画师，何至于引来官差窥探？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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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派来的人？是为了确认他是否己经死了？还是……他这里，还有什么她未曾搜刮干净、或是她感兴趣的东西？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让崔玉尘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同时，一股冰冷的、夹杂着愤怒与屈辱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蔓延开来。
她竟然……做得如此之绝！欺骗，掠夺，抛弃，如今还要赶尽杀绝，连他最后一点安宁都要窥探吗？！
屋顶上的人，似乎并未察觉到屋内之人己经醒转，并且察觉到了他的存在。那细微的动静再次响起，这一次，是朝着院墙外的方向，迅速远去，很快便消失在渐起的晚风之中。
来得突兀，去得也干脆。
仿佛只是路过，或者……完成了一次例行的查探。
崔玉尘依旧保持着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首到确认那陌生的气息彻底消失，他才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掌心己被自己的指甲掐出了几个深痕。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胸口因方才那瞬间的紧绷和愤怒而隐隐作痛，呼吸也变得急促了些许。
但比起身体的不适，更让他心惊的，是那个窥探者所代表的含义。
萧知月……她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能随手拿出珍贵药材、见识不凡、气度凌人的女子，一个能策划如此周密骗局、事后还能派人前来查探的女子……绝不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富家女或是逃难的寡妇。
她背后，必然隐藏着他所不知道的身份和势力。
那么，她费尽心机接近他，真的……仅仅只是为了那块传家古玉吗？
虽然那玉佩价值不菲，但以她表现出来的能力和可能拥有的背景，似乎并非必须如此大费周章。除非……那玉佩本身，还隐藏着别的、他所不知道的秘密？
又或者，她在他身上，还另有所图？
无数的疑问，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了崔玉尘混乱的思绪。
他发现自己对这个同床共枕了短暂时日的“妻子”，竟然一无所知。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寒意和……危机感。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不能再像一摊烂泥一样，躺在这里等死，任由别人操控、践踏他的命运！
无论是为了拿回母亲的遗物，还是为了弄清楚这背后的真相，亦或是……为了那一点点不甘被如此愚弄、如此抛弃的、残存的自尊——
他必须活下去。
至少，在弄清楚一切之前，他必须……撑下去！
这个念头，如同在无边黑暗中骤然划亮的一根火柴，虽然微弱，却顽强地驱散了一部分笼罩在他心头的绝望阴霾。
他挣扎着，再次伸出手，这一次，目标明确地，抓向了床头小几上那个阿福送来的药包。
指尖触碰到粗糙的牛皮纸，传来熟悉的苦涩气味。
他动作缓慢而坚定地解开系绳，将里面黑褐色的药汁倒进旁边一只缺了口的陶碗里。药汁己经凉透，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他没有犹豫，端起碗，仰起头，如同饮下最烈的酒，又像是吞下刻骨的仇恨，将那冰冷苦涩的液体，一饮而尽！
药汁滑过喉咙，带来一阵剧烈的收缩和恶心感，却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放下空碗，他靠在墙上，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再次渗出细密的冷汗。胃里翻江倒海，身体各处都传来抗议的疼痛。
但他那双沉寂的眸子里，却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是一片死水中，重新燃起的、冰冷而坚硬的……求生之火。
听雪阁……
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个从方才那窥探者极其细微的气息流转中，隐约捕捉到的、如同幻觉般的名号。
无论那是什么，无论萧知月是谁。
这场戏，还没有完。
他，崔玉尘，绝不会就此……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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