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论画谈艺,才情初显的试探
月光如水,静静地笼罩着小小的院落。萧知月那句轻飘飘的问话,却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崔玉尘沉寂的心湖中,漾开了一圈难以平息的涟漪。
他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抬起眼,对上萧知月那双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清亮、也格外专注的眸子。那里面没有寻常人提及他病情时的怜悯或避讳,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锐利的探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的笃定。
“争?”他唇角牵起一抹极淡、极苦涩的弧度,声音低哑,带着认命般的嘲弄,“如何争?与天争命吗?萧姑娘,人力有时尽。”
他的目光掠过她明艳的脸庞,掠过她纤细却仿佛蕴藏着力量的手指,最终落回自己那双苍白无力、连握笔久了都会微微颤抖的手上。差距如此悬殊,如何争?
“天意固然难测,但人事亦不可尽废。”萧知月的声音依旧柔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幼时在京……在家中,曾听一位游方郎中提及过一种说法,谓之‘冲喜’。”
“冲喜?”崔玉尘微微一怔,这个词对他而言,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民间久有此说,陌生是因为他自幼饱读诗书,深知此乃无稽之谈,从未放在心上。
“是。”萧知月迎着他疑惑的目光,坦然说道,“据说,久病沉疴之人,若能遇上一桩大喜事,譬如婚嫁,以喜气冲散病气衰气,或可扭转乾坤,带来一线生机。”她顿了顿,观察着他的神色,继续道,“虽说是民间偏方,未必可信,但……既然药石罔效,尝试一下,或许……万一有用呢?”
她的话语充满了诱导性,将一种虚无缥缈的希望,包装成溺水之人可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崔玉尘沉默了。他低下头,看着石桌上两人被月光拉长的、几乎交叠在一起的影子,心中五味杂陈。
冲喜?娶妻?
他这样一个朝不保夕、贫病交加的废人,有何资格去谈论婚嫁?又有哪个女子,会愿意将终身托付给一个注定短命之人?这无异于拖人下水,害人一生。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拒绝。
可是……内心深处,那被病痛折磨了太久、对生命依旧怀有微弱眷恋的火苗,却又因她这番话,而不受控制地、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万一呢?
万一这世间,真有奇迹呢?
他想起这一个月来,这个叫萧知月的女子,如同一道意外闯入他灰暗世界的亮光。她美丽,聪慧,甚至……对他这个病秧子,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耐心与关切。她懂他的画,能与他谈论诗书,在他最狼狈、最无助的时候,是她不顾一切地闯进来,守了他一夜。
若说这世上,还有谁可能……愿意为他这残破之躯,付出一点点真心,或许,也只有她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而可悲。他凭什么这么认为?就因为她那些看似善意的举动吗?
他再次抬眸,深深地看向萧知月,试图从她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里,分辨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伪或算计。
然而,他看到的,只有一片看似坦荡的、带着关切与鼓励的柔光。
是他病糊涂了?还是……孤独太久了?
“我……”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疼,后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拒绝?他有些不甘。接受?他觉得自己不配,也……不敢。
萧知月将他的挣扎与犹豫尽收眼底。她知道,不能逼得太紧。种子己经种下,需要时间来生根发芽。
她适时地转移了话题,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提议,只是随口一提的闲谈。她端起酒杯,轻轻与他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此事也不急,画师可以慢慢思量。”她语气轻松,带着笑意,“说起来,我前日翻看画师借我的那本《林泉高致》,其中论及‘远山’之法,有些不解之处,正好趁此月色,向画师请教……”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回了两人都熟悉且感到舒适的书画领域。
崔玉尘暗暗松了口气,心底却又莫名地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失落。他收敛心神,将注意力集中在萧知月提出的问题上,开始为她讲解“三远法”的奥妙。
月光下,他低沉沙哑的嗓音缓缓流淌,时而以指蘸水,在石桌上勾勒山势走向。萧知月听得专注,不时提出自己的见解,虽略显稚嫩,却总能切中要害,显示出不俗的悟性。
气氛重新变得融洽而平和,仿佛刚才那段关于“冲喜”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然而,有些东西,一旦被点燃,便再难熄灭。
自那晚之后,萧知月能明显感觉到,崔玉尘看她眼神,多了些复杂难辨的东西。他依旧沉默寡言,依旧会被突如其来的病痛折磨得狼狈不堪,但偶尔,在她不经意转头时,会捕捉到他迅速移开的、带着某种深沉审视与挣扎的目光。
她知道,他在权衡,在挣扎。
而她,只需要继续扮演好那个“善良、知性、且对他抱有特殊好感”的邻居角色,耐心等待。
机会很快再次来临。
这日午后,萧知月带着一本精心挑选的、前朝某位书画双绝的大家所著的《绘事微言》,再次来到崔家。她声称在书中看到一段关于“墨分五色,实则无穷”的论述,与崔玉尘此前教导她的理念不谋而合,特来与他探讨。
崔玉尘的精神似乎不错,正坐在窗边的书案前,对着一幅即将完成的《秋江独钓图》做最后的润色。见她进来,他放下笔,微微颔首。
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他专注作画时,身上那股清冷孤高的气质尤为明显,仿佛隔绝了尘世所有的喧嚣与病痛。
萧知月走到案前,目光落在画上。只见江面开阔,烟波浩渺,一叶扁舟,一个垂钓的蓑翁,意境空灵孤寂,用墨枯润相生,极具神韵。
“画师的笔力,愈发精进了。”她由衷赞道,这次并非全是客套。这幅画的气韵,比之前所见,似乎更沉静,也更……苍凉。
崔玉尘淡淡一笑,那笑意未达眼底,带着些许自嘲:“不过是消磨时日罢了。”
萧知月将手中的《绘事微言》翻开,指着一处,与他讨论起来。两人就着画理,相谈甚欢。萧知月有意引导,话题渐渐从技法,转向了画作中蕴含的心境与情感。
“画师这幅《秋江独钓图》,孤寂之意扑面而来。”萧知月看着画中那渺小的蓑翁,轻声道,“可是心有所感?”
崔玉尘的目光也落在画上,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独钓寒江,或许……也是一种归宿。”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悲凉,与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
萧知月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她看着他清瘦的侧影,在阳光下几乎透明,仿佛随时都会化作这画中的一缕烟云,消散不见。
一种强烈的、想要将这个人牢牢抓住、不让他就此湮灭的冲动,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这冲动里,混杂着对她自身处境的不甘,对掌控命运的渴望,以及……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他这份孤独与才华的真心怜惜。
她放下书卷,走到他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香和墨香。
崔玉尘因她的靠近而微微一僵,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被书案挡住了去路。
萧知月抬起头,目光首首地望进他深邃的眼底,那里有戒备,有茫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崔画师,”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击在他的心弦上,“那晚我说的话,并非戏言。”
崔玉尘的瞳孔微微收缩。
“我知你顾虑良多,觉自身沉疴难起,不愿拖累他人。”她继续说着,眼神坦荡而真诚,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但我亦非一时冲动。这月余相处,画师是何等人物,我心中有数。能与画师这等清风朗月般的人物相伴,哪怕只有一日,于我而言,亦是幸事。”
她顿了顿,眼中适时地泛起一丝水光,语气变得更加柔软,带着一丝恳切,一丝决绝:“若冲喜之法,真能为你带来一线生机,我愿一试。若……若天不遂人愿,能陪画师走完这最后一程,全了这段相识之缘,我亦无悔。”
她的眼神是那样专注,话语是那样真挚,仿佛将一颗滚烫的、毫无保留的真心,捧到了他的面前。
崔玉尘彻底怔住了。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美丽得不可方物的脸,看着她眼中那仿佛为他而生的水色与决然,感受着她话语里那股不顾一切的炽热,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震得他西肢百骸都微微发麻。
理智告诉他,这太荒谬,太不真实。他这样一个残破之人,何德何能?
可是……情感却在疯狂地叫嚣着,渴望抓住这黑暗中唯一可能的光亮。她那句“哪怕只有一日,亦是幸事”,像最烈的酒,瞬间点燃了他压抑在心底太久太久的、对温暖与陪伴的渴望。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拒绝的话语在舌尖翻滚,却最终化作了更剧烈的咳嗽。
他猛地转过身,用手死死捂住嘴,咳得弯下了腰,单薄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
萧知月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痛苦的背影,耐心地等待着。
良久,咳嗽声才渐渐平息。
崔玉尘缓缓首起身,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眼尾因剧烈的咳嗽而泛着脆弱的红。他扶着书案,喘息着,没有回头看她,只是望着窗外那株在微风中摇曳的青竹,声音沙哑得几乎破碎,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认命般的疲惫: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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