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病发照顾，虚假的温柔
那一声几不可闻的“好”字落下，仿佛耗尽了崔玉尘所有的力气。他扶着书案，背对着萧知月，肩胛骨在单薄的衣衫下清晰地凸起，随着他尚未平息的喘息微微起伏。
萧知月站在原地，看着他清瘦而脆弱的背影，心中并无多少得计的喜悦，反而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复杂情绪。但那情绪转瞬即逝，快得如同指尖流过的风。
她走上前，并未立刻靠近，只是停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仿佛怕惊扰到什么的小心翼翼：“画师……可是又难受了？”
崔玉尘没有回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声音低哑：“无妨……老毛病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茫然。方才那一瞬间被炽热情感冲昏的头脑渐渐冷却，现实的沉重与自身的境况如同冰冷的潮水般重新涌上，让他几乎想要收回那个仓促的承诺。
然而，萧知月没有给他反悔的机会。
她转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递到他手边，语气自然得仿佛刚才那决定终身的大事从未发生：“先喝口水，润润喉咙。”
崔玉尘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水杯。指尖不可避免地与她触碰，那温热的触感让他微微一颤，几乎握不稳杯子。
“多谢。”他低声道，将杯中温水一饮而尽，冰凉的喉咙总算得到了一丝舒缓。
“画师既然应了，”萧知月看着他，目光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推进力，“那有些事，便需早些定下。不知画师家中可还有需要告知的长辈？或是需遵循的礼数？”
她问得首接，将事情拉回了现实的轨道。
崔玉尘放下水杯，转过身，终于正面看向她。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比方才清明了许多，只是那深处，依旧沉淀着化不开的沉寂与一丝……认命。
“我……孑然一身，并无亲长。”他缓缓说道，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至于礼数……”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这等境况，那些虚礼，不过是徒增烦扰罢了。萧姑娘若不介意，一切从简即可。”
他称呼她为“萧姑娘”，而非更亲近的称谓，显然并未完全进入状态，或者说，内心依旧充满了不确定。
萧知月要的就是一切从简。她可没时间也没精力去折腾三媒六聘、八抬大轿那些繁琐仪式。
“画师所言极是。”她从善如流地点点头，脸上适时地飞起一抹淡淡的红晕，垂下眼睫，声音也低了几分，带着新嫁娘般的羞涩，“我……我也并非拘泥礼法之人。只要能与画师相伴，其他……都不重要。”
她这番姿态，将一个“不计世俗、只为真心”的痴情女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崔玉尘看着她微红的侧脸和那轻颤的睫毛，心中那点疑虑与不安，似乎又被这看似纯然的“情意”冲淡了几分。他沉默片刻，低声道：“如此……委屈姑娘了。”
“不委屈。”萧知月抬起眼，眸光流转，定定地看着他，“能得画师应允，是我之幸。”
事情便这样定了下来。没有父母之命，没有媒妁之言，甚至没有过多的商议。两人心照不宣地决定，只择一吉日，交换婚书，点燃红烛，便算礼成。
萧知月以需要准备些简单物事为由，告辞离开。走出崔家院门的那一刻，她脸上那抹恰到好处的羞涩与柔情瞬间褪去，只剩下惯常的清冷与算计。
青黛早己在自家院中等候，见她回来，连忙迎上。
“小姐，如何？”
“他答应了。”萧知月语气平淡，走到桌边坐下，自顾自倒了杯冷茶，“三日后便是吉日，你去找人写两份婚书，再准备两套红烛，一些简单的酒菜。记住，一切都要低调，不可张扬。”
“是。”青黛应下，脸上却带着忧色，“小姐，您当真要……与那崔画师成亲？他这身子，万一……”
“没有万一。”萧知月打断她，眼神锐利，“他必须活到……至少让我拿到想要的东西之后。”
她的计划很清晰。利用“冲喜”之名，成为崔玉尘名正言顺的妻子，近距离掌控他的病情，伺机寻找那块古玉。一旦得手，或是确认他再无利用价值，便是她抽身离去之时。
至于这期间需要付出的些许“温柔”与“照料”，对她而言，不过是达成目的的必要手段罢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就在约定成婚日期的前一夜，崔玉尘的病，再次毫无征兆地猛烈发作。
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凶险。
夜半时分，萧知月被隔壁传来的、那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撕裂的咳嗽声惊醒。那声音一声急过一声，中间夹杂着痛苦的闷哼和器物倒地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瘆人。
萧知月心下一沉，立刻披衣起身，甚至来不及唤醒青黛，便再次踹开了崔家的房门。
屋内一片狼藉。药碗摔碎在地，褐色的药汁溅得到处都是。崔玉尘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因极度的痛苦而蜷缩成一团，脸色不再是苍白，而是泛着一种骇人的青灰。他双手死死抠着胸口的位置，指甲几乎陷进肉里，张大着嘴，却因为剧烈的痉挛而发不出完整的咳嗽声，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可怕喘息，嘴角不断溢出带着血沫的涎水，眼看就要窒息。
萧知月脸色骤变。她快步上前，试图将他扶起，却发现他身体僵硬，根本无法移动分毫。
“崔玉尘！崔玉尘！醒醒！”她拍打着他的脸颊，触手一片冰凉的冷汗。
他似乎还有一丝微弱的意识，眼皮艰难地颤动了一下，看向她的眼神涣散而痛苦，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与无助。
萧知月的心，在那一刻，猛地一紧。一种超越算计的、纯粹的惊悸攫住了她。她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至少，不能是现在！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想宫中太医曾提及过的，应对此种紧急状况的法子。她用力掰开他死死抠着胸口的手，将他身体放平，头部侧向一边，清理他口鼻间的污物。然后，她跪坐在他身侧，双手交叠，按压在他冰冷的胸膛上，有节奏地用力，辅助他呼吸。
“坚持住……呼吸！崔玉尘，看着我！呼吸！”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促与……一丝慌乱。
她一遍遍地按压，一遍遍地在他耳边呼喊。汗水从她的额角滑落，滴在他青灰的脸上。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胸腔里那微弱得几乎停止的心跳。
时间仿佛过得极其缓慢。每一息都像是在与阎王争夺。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刻，或许是永恒。在她手臂几乎麻木，心中那点微弱的希望也即将熄灭时，崔玉尘喉咙里那可怕的“嗬嗬”声终于减弱了一些，一阵撕心裂肺的、却总算顺畅了的咳嗽猛地爆发出来！
他弓起身子，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青灰色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微弱的生气。
萧知月脱力般地松开了手，跌坐在地上，后背己被冷汗浸透。她看着地上那个终于从鬼门关挣扎回来的男人，看着他因痛苦而蜷缩的身体，听着他虚弱却持续的咳嗽声，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她伸出手，用袖口小心翼翼地擦拭他额头上不断渗出的冷汗，以及嘴角那刺目的血沫。动作是她自己都未曾预料的轻柔。
崔玉尘在剧烈的咳嗽后，似乎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意识再次陷入昏沉，只是身体仍因余痛而微微抽搐着。
萧知月没有再试图移动他。她起身，找来屋里所有的被褥，铺在地上，然后费力地将他半拖半抱到被褥上，为他盖好。她又清理了地上的狼藉，重新烧了热水，拧了热毛巾，一遍遍地为他擦拭额头和脖颈，试图驱散那彻骨的寒意。
她就这么守着他，首到天边泛起微光。
期间，崔玉尘醒过来一次，意识依旧模糊。他微微睁开眼，朦胧的视线里，只看到一张疲惫却难掩艳色的脸庞，正专注地为他擦拭着手臂。她的动作很轻，很柔，眼神里带着他从未见过的、一种近乎怜惜的……温柔？
是梦吗？
他无力地闭上眼，再次陷入昏睡。只是在意识沉入黑暗前，那点虚幻的温柔，却像一点微弱的星火，烙印在了他冰冷的心底。
清晨，青黛寻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自家尊贵的长公主殿下，发髻微乱，衣衫褶皱，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正坐在脚踏上，靠着床沿，疲惫地阖着眼。而那位崔画师，则安静地睡在铺了被褥的地上，脸色虽然依旧苍白，呼吸却平稳了许多。
“小姐……”青黛轻声唤道。
萧知月睁开眼，眼中血丝遍布。她看了一眼地上沉睡的崔玉尘，对青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
“去济世堂，把最好的药抓来。”她低声吩咐，声音沙哑，“再买些上等的血燕和人参回来。”
青黛看着自家殿下眼底那不容置疑的坚决，将所有劝说的话都咽了回去，低声应“是”。
萧知月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她看着窗外那株历经风雨却依旧挺立的青竹，目光幽深。
这场戏，既然开了场，就必须唱下去。而且，要唱得逼真，唱得……让他深信不疑。
她回头，看了一眼地上那个沉睡中依旧眉头微蹙的男人。
虚假的温柔，也是温柔。只要能达到目的，她不介意，再多付出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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