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市府办的办公大楼藏在行政中心西侧，米白色的外墙爬着几簇常青藤，门口的石狮子擦得锃亮，跟沈知予手里磨得发白的帆布行李箱格格不入。他站在大厅里，低头拽了拽衬衫袖口 —— 昨晚特意用热水壶熨过，还是没完全抚平褶皱，袖口磨出的毛边在光线下有点明显。
综合科在三楼，电梯门打开时，先传来一阵键盘敲击声，混着几句压低的聊天：“周末去城郊的温泉山庄怎么样？张科说他有会员卡，能打折。”“行啊，刚好把上周加班的劲儿补回来……”
沈知予提着行李箱走进去，脚步放得很轻。办公室里摆着六张办公桌，三张三张面对面排成两排，靠窗的位置晒着太阳，几个老同事要么盯着电脑屏幕敲材料，要么侧着头跟旁边人咬耳朵，没人抬头看他。空气里飘着旧文件的油墨味，还有角落里饮水机加热时的 “嗡嗡” 声，显得他的出现格外突兀。
他站在门口，手里攥着报道单，指尖微微出汗。昨天退租时房东扣了一半押金，说 “墙面有划痕”，其实那是之前住的人留下的，可他没力气争辩 —— 身上只剩八百块，连重新找住处的钱都得省着花。来之前他想过，就算是递补进来的，至少能有个安稳的开始，可眼前这 “没人搭理” 的场面，让他心里有点发沉。
“咳咳。” 沈知予清了清嗓子，想引起注意，结果只有最里面靠门的那张办公桌抬了下头。那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头发梳得整齐，衬衫领口系着深色领带，桌牌上写着 “综合科科长 刘建军”。
刘科长扫了眼他手里的报道单，又上下打量他一番，目光在他的帆布行李箱和旧衬衫上停了两秒，语气没什么温度：“哦，递补的沈知予是吧？”
“是，刘科长，我今天来报道。” 沈知予赶紧点头，把报道单递过去。
刘科长接过单子，随便扫了一眼，扔在桌上，然后伸手从桌下拖出一个纸箱，翻出一摞厚厚的报表，“啪” 地扔在旁边一张空办公桌上。报表纸泛黄发脆，边缘卷得像波浪，最上面一张还沾着点不知名的污渍。
“那边空工位先坐着，把这叠 2024 年的民生报表整理好，每一项数据都要核对清楚，下班前给我。” 刘科长说完，就低下头继续看电脑，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再也没理他。
沈知予走过去，手指捏了捏报表的卷边，纸质粗糙得剌手。这张空工位在办公室最角落，紧挨着打印机，桌上积了一层薄灰，键盘缝隙里还卡着饼干渣，显示器蒙着一层雾，一看就是很久没人用的 “闲置工位”。
他刚放下行李箱，旁边工位的人突然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沈知予转头，看到一个穿浅灰色衬衫的男生，衬衫领口洗得发白，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一块旧电子表。男生朝他使了个眼色，然后趁刘科长不注意，从抽屉里摸出一本蓝色封皮的小册子，飞快地塞到他手里。
“我叫王志涛，也是去年递补进来的。” 男生压低声音，气息几乎贴在沈知予耳边，“这叠报表是去年的遗留活，之前没人愿意整理，刘科长最看重数据，你得核对三遍，错一个数都得返工。”
沈知予捏着那本小册子，封皮上写着 “市府办工作手册”，字迹是手写的，边角有点磨损。他抬头想道谢，王志涛己经转回头去，假装盯着电脑屏幕，手指却悄悄朝他比了个 “加油” 的手势。
沈知予把手册放在桌角，先去茶水间找抹布。茶水间的架子上摆着几瓶没开封的洗洁精，旁边堆着几块发黑的抹布，他挑了块相对干净的，又接了点热水，回到工位上开始擦桌子。
灰尘被水打湿后变成灰泥，擦第一遍时抹布就黑了一半。他弯腰擦桌底时，看到里面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尘，还有几个揉成团的废纸。他蹲在地上，一点一点把废纸捡出来，再用抹布把桌底擦干净，前前后后忙活了快半小时，额头上渗出了细汗，才终于把工位收拾得能看下去。
就在他首起身，想把擦干净的键盘归位时，身后传来一句嘀咕，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他听见：“递补的就是来打杂的，还这么认真擦桌子，难道还想转正不成？”
沈知予的肩膀顿了一下，没回头。他知道说话的是斜对面工位的李姐，刚才聊天说要去温泉山庄的就是她，西十多岁，头发烫成卷发，桌上摆着好几盆多肉。他刚才擦桌子时，李姐己经瞥了他好几眼，眼神里带着明显的不屑。
他没辩解，只是把键盘轻轻放在桌上，然后拿起王志涛塞给他的那本蓝色手册。翻开扉页，里面没有印字，只有一行黑色的钢笔字，写得工整又有力：“细节决定留不留得下来。”
沈知予的指尖在那行字上轻轻划了一下，想起昨天退租时，房东说 “你这性子太实在，在外面容易吃亏”，又想起阮知夏说 “你考不上的，别浪费时间”。他深吸了口气，把手册放在一边，然后从那叠泛黄的报表里抽出最上面一张 —— 标题是《2024 年江州市各区县民生补贴发放统计表》，上面密密麻麻列着几十行数据，小数点后面的数字挤在一起，看得人眼晕。
他从帆布包里拿出一支新买的中性笔（昨天花五块钱买的，是他目前最奢侈的东西），又找了张空白的草稿纸，开始逐行核对。先看区县名称，再对补贴金额，最后算合计数，每核对完一行，就在草稿纸上打个勾。
办公室里的聊天声还在继续，李姐和旁边的同事己经开始商量周末带什么衣服去温泉山庄，键盘敲击声时快时慢。沈知予坐在角落，仿佛被隔绝在这片热闹之外，只有报表上的数字和笔尖划过纸张的 “沙沙” 声陪着他。
他核对到第三行时，发现青岚县的 “低保补贴合计数” 比分项加起来多了五十块。他没立刻下笔修改，而是重新算了一遍，确认是合计数错了，才在草稿纸上标注 “青岚县低保合计有误，需复核原始凭证”。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报表上，把泛黄的纸照得有点透亮。沈知予低头看着那些数字，想起王志涛扉页上的话，又想起自己身上只剩的八百块 —— 他知道，这份工作不仅是一份收入，更是他证明自己的机会。
他握紧手里的笔，继续往下核对，每一个数字都看得格外认真。不管别人怎么说 “递补的是打杂的”，他都要把这件 “杂活” 做好，因为他不想再像以前那样，连选择的资格都没有。
窗外的常青藤在风里轻轻晃动，办公大楼的钟声响了一下，己经是上午十一点。沈知予抬起头，揉了揉有点发酸的眼睛，看着草稿纸上的几个对勾，心里第一次有了点踏实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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