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江州市府办大楼的玻璃幕墙时，沈知予己经攥着两页纸站在周明远副主任办公室门口了。门虚掩着，能看见里面伏案的身影 —— 周明远正对着一叠文件写写画画，钢笔尖划过纸张的 “沙沙” 声，隔着门缝都听得真切。
这是沈知予第一次独立写公文。前一天科室长把《凤鸣镇救灾资金请示》的任务交给他时，特意叮嘱 “周副主任对公文要求严，你多上点心”。他熬夜查了半宿公文写作规范，又翻出王志涛给的《市府办工作手册》里 “请示类公文模板”，才敢把初稿写出来。
深吸一口气，沈知予轻轻敲了敲门。
“进。” 周明远的声音没什么温度，头也没抬。
沈知予轻手轻脚走到办公桌前，把文件递过去：“周主任，这是凤鸣镇救灾资金请示的初稿，您看看。”
周明远放下钢笔，拿起文件。他看得很慢，手指顺着文字一行行划过去，眉头渐渐皱了起来。沈知予站在旁边，手心慢慢冒出汗，目光盯着自己磨得有些发白的鞋尖，连呼吸都放轻了。
约莫三分钟后，周明远把文件扔回桌上，指尖指着 “拟拨付救灾资金 50 万元” 那行字，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满：“50 万怎么来的？拍脑袋想的？”
沈知予心里一紧，连忙解释：“我查了去年凤鸣镇救灾的拨款记录，去年给了 45 万，今年灾情严一点，就多报了 5 万……”
“去年是去年，今年是今年。” 周明远打断他，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锐利，“凤鸣镇这次有多少受灾农户？覆盖多少亩耕地？每亩地的粮食损失、设施损坏算下来是多少？没有具体数据支撑，50 万就是空话。基层拿着这种请示去要钱，上级怎么批？你这是对工作不负责，也是对基层不负责。”
每句话都像小锤子敲在沈知予心上。他之前只想着参考往年数据，却没考虑过 “数据匹配灾情” 的逻辑，脸瞬间涨得通红，攥着文件的手指关节都泛了白：“对不起周主任，我马上回去补数据。”
“去吧，下午上班前给我。” 周明远重新拿起钢笔，不再看他，“记住，公文不是随便写写的，每个数字都要站得住脚。”
沈知予抱着文件快步走出办公室，后背己经渗出一层薄汗。回到工位，他立刻翻出王志涛之前给的 “基层单位联系方式表”，找到凤鸣镇党政办的电话拨过去。接电话的是个年轻干事，听说要受灾农户清单和损失测算数据，有些为难：“沈秘书，数据还在统计呢，可能要到中午才能给你。”
“麻烦您尽快，下午就要用，实在不行先给个初步的，我后续再补细的。” 沈知予放低语气，尽量客气。挂了电话，他又翻出江州统计年鉴，查凤鸣镇往年的农户数量和耕地面积，先在草稿纸上算着大致的损失范围，避免等数据时手忙脚乱。
中午快下班时，凤鸣镇的干事终于把数据发了过来。沈知予顾不上吃午饭，对着数据逐行核对 —— 受灾农户 127 户，耕地 890 亩，每亩粮食损失约 500 元，加上大棚损坏修复费用，算下来总损失近 48 万元。他把 “拟拨付救灾资金 50 万元” 改成 “48 万元”，又在请示里加了 “受灾农户清单详见附件 1”“损失测算表详见附件 2”，才算把数据部分补全。
下午一上班，沈知予拿着修改后的请示第二次敲开周明远办公室的门。这次他心里有了点底，递文件时还特意说了句：“周主任，数据都补充好了，附件里有清单和测算表。”
周明远接过文件，翻到最后一页，目光在结尾处停住了。几秒钟后，他抬头看向沈知予，语气比上次缓和了些，但还是带着严肃：“你再看看结尾怎么写的？‘请领导看着办’？”
沈知予一愣，赶紧凑过去看 —— 自己写的结尾确实是 “以上请示，请领导看着办”。他昨天查模板时明明记得是 “妥否，请批示”，早上改数据太急，居然给忘了。
“对不起，周主任，我太粗心了，这就改。” 沈知予的脸又热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是粗心，是态度问题。” 周明远把文件推回给他，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请示’是下级向上级请求指示、批准的公文，必须用规范的结束语，这体现的是对上级的尊重，也是对工作的严谨。你写‘请领导看着办’，显得很随意，好像工作没经过深思熟虑。”
他顿了顿，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党政机关公文处理工作条例》，翻到 “请示” 部分递过去：“回去好好看看，把常用的公文结束语记下来，下次别再犯这种低级错误。”
沈知予接过条例，指尖碰到书页时都有些发烫：“谢谢周主任，我一定记牢。”
第二次被打回，沈知予没敢再耽误。他先把《党政机关公文处理工作条例》里 “请示” 相关的内容通读了一遍，把 “妥否，请批示”“以上请示如无不妥，请予批准” 等结束语抄在笔记本上，又对照模板逐字检查公文格式 —— 标题是否居中、正文首行是否缩进两格、附件标注是否规范，连标点符号都没放过。
等把这些都确认无误，天己经黑透了。办公室里的同事陆续下班，最后只剩下他和角落里加班整理档案的王志涛。王志涛端着泡好的面走过来，看见他桌上摊着的公文和条例，笑着问：“还在改周主任的请示呢？”
“嗯，改了两次都没过。” 沈知予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第一次缺数据，第二次格式错了，感觉自己太笨了。”
“别灰心，周主任对公文要求本来就严，我刚来时写的请示，被打回西次呢。” 王志涛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这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虽然严，但会教你真东西，比那些只让你打杂不教你东西的领导强多了。”
王志涛的话让沈知予心里暖了些。他泡了杯速溶咖啡，又坐回电脑前，把农户清单和损失测算表仔细核对了三遍，确认每个数字都准确无误，才把附件和请示正文排版好，打印出来。
墙上的挂钟指向凌晨两点时，沈知予终于拿着修改好的第三次版本，放进了周明远办公室门口的文件筐里 —— 周明远晚上也经常加班，习惯让下属把急件放在筐里，第二天一早看。
第二天早上，沈知予比平时早到了半小时，心里还在忐忑。刚坐下没一会儿，周明远的声音从办公室门口传来：“沈知予，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他赶紧起身过去，心里做好了再被批评的准备。没想到周明远手里拿着他的请示，脸上没了之前的严肃：“这次还行，数据全了，格式也对了。”
沈知予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嘴角忍不住往上扬。
“别高兴太早。” 周明远话锋一转，把请示递给他，“你再看看这份请示，基层拿到拨款后，怎么分配、怎么监督使用，这些虽然不是请示里必须写的，但你作为写文件的人，得心里有数。”
他指着 “受灾农户清单” 说：“比如这 127 户里，有多少是低保户、多少是脱贫户？拨款时要优先保障困难户，这些细节虽然不在正文里，但体现的是工作的周全。”
沈知予接过请示，认真听着，手里的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着。
“记住，公文不是给领导看的摆设，最终是要落到基层、用到实处的。” 周明远靠在椅背上，语气缓和了些，“你刚进来，不懂的地方多问、多学，别怕犯错，但同样的错不能犯第二次。”
“我记住了，谢谢周主任。” 沈知予用力点头，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 这不仅仅是一份公文通过了，更是他第一次真正明白 “体制内工作” 的意义，不是混日子，而是要对每一个数据、每一句话负责。
回到工位后，沈知予翻开崭新的笔记本，在第一页用黑笔工工整整地写下八个字：“数据支撑 + 格式严谨”。笔尖划过纸张时，他想起周明远说的 “公文是给基层看的”，忽然觉得之前的熬夜和被批评都值了。
这是他在江州市府办学到的第一课，也是最扎实的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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