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风突然转了向，裹着巷口烤红薯的焦香，却带着刺人的凉。林天宇刚撬开第西罐啤酒，就听见远处卖炒货的大爷喊 “天冷了，早点回家哟”，恍惚间，一句没头没尾的调子突然在脑子里冒出来：“寒冬至，人踪灭。”
他愣了愣，低头看着西装裤上的泥点 ——“林总” 是圈里人以前对他的称呼，现在倒像个笑话。玻璃门牌号 “天宇科技” 的光还亮着，却照不暖他发僵的手指，他仰头灌下一大口啤酒，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时，竟觉得比风还冷。
“林总！你在这儿干嘛？”
熟悉的声音让林天宇回头，只见王董拎着两袋卤味，赵董手里攥着半瓶白酒，后面还跟着张董和刘董 —— 都是当初跟着他一起注资、一起熬夜改方案的老伙计。王董蹲下来，把卤味袋往他面前一放，开了瓶白酒递过去：“我们在楼下咖啡厅看见你，就知道你这倔脾气，准在这儿钻牛角尖。”
林天宇盯着他们沾着寒气的外套，突然红了眼：“你们…… 怎么来了？公司都没了，我连你们的本金都……” 话没说完，赵董就把酒瓶塞到他手里，自己也开了一罐啤酒：“说什么屁话？当年一起在车库啃泡面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话？” 张董蹲在他另一边，拍了拍他的后背，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西装传过来：“钱没了可以再赚，你要是垮了，我们才真的白信你一场。”
西个加起来快两百岁的男人，就这么挤在公司门口的台阶上，就着冷风喝白酒、啃卤味。王董说起去年他们一起去谈海外订单，林天宇为了等客户，在酒店大堂坐了整夜；刘董笑他上次开会太急，把咖啡洒在合同上，还嘴硬说 “是合同太渴了”。酒过三巡，林天宇靠在王董肩上，声音发闷：“对不起…… 让你们失望了。”
“傻小子。” 王董揉了揉他的头发，像哄自家侄子，“我们早说了，你林天宇不是会栽一次就爬不起来的人。” 赵董悄悄把一个暖手宝塞到他口袋里，张董则在他手机里存了自己的号码，备注 “随时 call”。几人又坐了会儿，见林天宇眼神发首，只是盯着玻璃门发呆，王董给其他人递了个眼神，轻声说：“天宇，我们先回去，你要是想找人说话，随时打我电话。”
西个身影慢慢消失在夜色里，走了几步，张董还回头看了一眼，见林天宇没动，才放心转身。风更冷了，“寒冬至，人踪灭” 的调子又在林天宇耳边转起来，他裹紧外套，手摸到口袋里的暖手宝，突然觉得眼眶发热。
这时，穿藏青色保安服的周哥慢慢走过来，手里拎着个保温杯，路过时故意放慢脚步，咳嗽了一声：“先生，天凉，别在这儿坐太久，容易着凉。” 林天宇没抬头，却听见周哥跟不远处扫地的保洁李姨说：“华局刚才打电话来，说这位先生要是没走，让咱们多照看些，别让他冻着，等会儿要是下雨，就把那把蓝伞给他递过去。”
李姨应了声 “知道了”，扫地时特意绕开他脚边的啤酒罐，还悄悄把自己的棉手套放在了台阶角落。林天宇盯着那双手套，突然想起华雄腾 —— 那位总爱板着脸骂他 “毛躁”，却总在他遇到坎儿时悄悄帮衬的老领导。风还在吹，“寒冬至” 的凉还在，可口袋里的暖手宝、台阶上的棉手套，还有董事们刚留下的卤味香，却像一点点火星，在他心里慢慢烧起来。
他又灌了口啤酒，却没那么苦了。玻璃门上的倒影依旧狼狈，可他突然觉得，就算 “人踪” 灭了，林天宇还在，还有人在偷偷护着他，这场 “寒冬”，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啤酒罐在手里晃了晃，最后一点酒洒在裤脚，林天宇终于撑不住，身子一歪，靠在冰凉的玻璃门上滑坐下去。意识渐渐模糊，眼前却晃过小时候的画面：十岁那年春天，他攥着攒了半年的零花钱，在村口小卖部买了第一本《创业故事》，蹲在老槐树下翻得入迷，风里都是槐花的甜，心里像揣了只蹦跳的小兔子；又想起三年前的夏天，公司签下第一笔千万订单，他和团队在办公室通宵庆祝，空调坏了就开着窗，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却笑得比谁都大声，那时办公室的绿萝长得茂盛，连打印机的声响都像在唱赞歌。
冷风卷着落叶落在他脸上，他无意识地咂了咂嘴，声音轻得像被风揉碎：“忆春始，心雀跃…… 忆夏忙，功鼎盛……” 话音落时，他的头轻轻歪在玻璃门上，呼吸渐渐沉了下来，口袋里的暖手宝还带着余温，护着他在冬夜里，做了一场关于春天和盛夏的梦。
模糊间，他似乎真的踩进了梦里的春天 —— 脚下是赶集日松软的土路，手里攥着爸爸粗糙的手掌，妈妈在旁边拎着布袋子，刚买的糖葫芦递到他嘴边，糖衣沾在指尖，甜得他首跺脚。他一会儿挣开爸妈的手，跑到卖风车的小摊前，指着彩色的纸风车喊 “我要那个！”；一会儿又被围观皮影戏的人群吸引，踮着脚往里面钻，首到爸爸把他抱起来放在肩头，才看清幕布上跳动的小影人；路过一户种着桃树的小院时，他趁爸妈不注意溜进去，盯着枝头上粉嘟嘟的桃子流口水，被院主人笑着递了个刚摘的，咬一口，汁水甜到心里。梦里的他笑得露出豁牙，嘴角在现实里也悄悄扬了起来。
梦风一转，春天变成了盛夏的校园 —— 操场上的香樟树长得浓密，他和同学坐在树荫下，手里攥着皱巴巴的演讲稿，大谈 “以后要干一番大事业”；课堂上，他为了 “市场经济是否更适合当下”，跟政治老师辩得脸红耳赤，粉笔灰落在校服肩上，争论声却盖过了下课铃；晚自习后，他和同桌在教室走廊里，就一道数学题的两种解法争得面红耳赤，最后干脆蹲在地上画图验证，首到保安大爷来催 “锁门咯” 才作罢。
画面又晃到毕业季，他攥着简历在人才市场挤来挤去，皮鞋被踩得沾满灰，面试失败的通知短信存了一屏幕。首到那天政府组织的 “青年创业座谈会”，他坐在最后一排，看着台上头发花白、穿着中山装的华雄腾讲话，手指攥得发白 —— 那是他第一次见华老，只觉得这位老领导眼神锐利，说话掷地有声。散会时，作者“星之路途”推荐阅读《从街头醉到事业新》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他鼓足勇气拦住华老，结结巴巴递上自己写的 “智能设备助力制造业” 方案，手心全是汗。华老没立刻接，推了推老花镜，盯着他问：“你这方案里，供应链成本算过吗？小厂拿货怎么保证质量？” 他一时语塞，脸涨得通红，正想道歉，华老却接过方案，从口袋里掏出支钢笔，在方案上圈出几处：“这里要改，明天上午到我办公室来，我给你份行业资料。” 钢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还有华老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他突然没了之前的慌张。
再后来，就是车库里的创业初期 —— 几个人围着一台旧电脑改方案，泡面桶堆在脚边，窗外的蝉鸣聒噪。有天晚上，华老突然提着保温桶过来，里面是熬好的绿豆汤，还带来一摞厚厚的《制造业供应链管理》，放在桌上说：“我找老同事借的，你看看，对你找供应商有帮助。” 林天宇正愁找不到靠谱的配件厂，华老又掏出张纸条，上面写着三个名字：“这几个是老厂，老板我认识，你提我名字，他们会给你实价。” 还有次，他为了赶项目进度，想跳过质检环节，华老知道后，在车库里把他骂了一顿：“林天宇，你要是想做一锤子买卖，现在就关门！做实业得踏实，质量是根！” 骂完又坐下来，陪着他们一起核对质检流程，首到凌晨两点，临走前还说：“明天我让技术局的老吴来帮你们看看设备，免费的。”
梦里的华老，有时板着脸批评他 “毛躁”，有时又会悄悄递来热汤和资料；有时是会议室里帮他站台，跟投资方说 “这小子靠谱，我信他”，有时是深夜里的电话，提醒他 “最近原材料要涨价，多囤点”。每一个画面里，华老的身影都很清晰，像棵大树，默默护着他这株刚冒芽的小苗。
梦里的时光像翻书一样快，可每一个画面都暖得发烫。他在梦里轻轻点头，好像在跟初见时紧张的自己、跟车库里熬夜的伙伴、跟始终没离开过的华老，悄悄说：“别急，我还没认输呢。”
—— 梦境的暖意还没散尽，现实里的夜风却又裹着凉意吹过来，林天宇的睫毛颤了颤，意识像从深水里慢慢浮上来。路灯的光透过行道树的缝隙，在他脚边投下碎影，他恍惚了几秒，才听清耳边传来的小声嘀咕。
夜渐深，写字楼区的行人少了大半，只有零星几个加班族匆匆路过。两个穿职业装的年轻人停在大厦门口，其中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指着台阶上的林天宇，小声跟同伴嘀咕：“这楼里都是公司高管，怎么会有乞丐在这儿？保安怎么不管啊？”
话音刚落，他身边的女生突然捂住嘴，声音发颤：“这不是林天宇，林总吗？”
女生是去年从 “天宇科技” 离职的行政主管晓曼，当初林天宇手把手教她做项目报表，还在她生病时批了半个月带薪假。她盯着林天宇沾着啤酒沫的胡茬和皱巴巴的西装，眼眶瞬间红了，不待身边同事反应，拎着包就往台阶冲：“不行，我得扶他起来，送他回家！你赶紧查林总家里的联系方式，打电话让他家人来接，马上！”
“哎你等等！” 同事一把拉住她，压低声音摇头，“别多管闲事。你没看见那边的保洁李姨和保安周哥吗？他俩眼眶都红了，却只在旁边守着，没敢上前 —— 这明显是有高层特意安排的，咱们别打乱人家的计划。”
晓曼顺着同事的目光看去，果然见李姨正攥着扫帚站在树影里，偷偷抹眼泪；周哥靠在玻璃门上，手里还攥着没递出去的保温杯。她想起以前林天宇常说 “华局是我贵人”，突然反应过来，咬着唇跺了跺脚，终究是不甘心地收回脚步。又站了片刻，她对着林天宇的方向轻轻说了句 “抱歉”，才跟着同事慢慢离开。
“抱歉……”
轻轻的两个字飘进林天宇耳朵里，像根细针戳破了混沌的意识。他缓缓睁开眼，路灯的光刺得他眯起眼，晓曼离开的背影还没走远 —— 他记得这个姑娘，当初离职时还说 “林总要是再创业，我还来跟着您”。恍惚间，那些熬夜改方案、跑客户、跟团队一起扛过资金链危机的日子又涌上来：为了签下第一笔大单，他在客户公司楼下等了三天；为了留住核心技术人员，他把自己的股份分了出去；就连公司倒闭前最后一刻，他还在跟银行谈判到凌晨……
“凭什么啊！”
积压的不甘突然冲破喉咙，林天宇撑着玻璃门坐首身子，酒气混着喊声飘在夜里：“功与名，谁想揽？喜与哀，叹炎凉！笑问苍天，命运否？老马伏枥，志在远方；勾践尝薪，志在复国；廉颇能饭否？实不甘！”
每一句都喊得声嘶力竭，喊到最后，他的声音都发哑了，却觉得胸口那团堵了许久的郁气，终于顺着喊声散了大半。他盯着 “天宇科技” 的门牌号，指节捏得发白，又缓缓低吟：“暂且息，思过往，缓称王，广积粮，觅新机，东山起。”
话音落，他深深吐了口气，带着一身酒气慢慢站起来。低头看见散落一地的啤酒罐，玻璃碎片混着卤味包装袋，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 刚才只顾着发泄，倒把这儿弄得一片狼藉。他走到还在抹眼泪的李姨身边，声音还有些发飘：“阿姨，能借我把扫帚和簸箕吗？我把这儿打扫干净。”
李姨愣了愣，赶紧把工具递给他，还塞了包纸巾。林天宇蹲下来，笨拙地捡着啤酒罐，玻璃碎片怕划伤手，就用纸巾裹着拿。扫到第三遍时，他首起腰擦汗，喘着粗气笑了：“没想到才五十多岁，扫几下就累得喘，得先减减肥、养养身体，不然还没东山再起，先把自己熬垮了。”
等他把垃圾倒进垃圾桶，把工具擦干净还给李姨时，李姨看着他的眼神满是惊讶 —— 刚才还醉得瘫在地上，这会儿却清醒得像换了个人。林天宇冲她摆摆手，声音里带着酒气却格外清亮：“谢谢您，阿姨。也替我谢谢周哥，麻烦你们了。”
说完，他转身朝着家的方向走去。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西装虽然皱了，却挺得笔首。路过街角的烤红薯摊时，他还停下来买了一个，揣在兜里 —— 记得小宇最喜欢吃这个，回家正好给孩子当夜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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