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站在西厢门口，掌心那点药丸粉末被夜风卷走最后一丝苦味。他没回头，径首穿过回廊，脚步比平时慢了半拍。厨房的灯还亮着，但粥香不再，只有铁皮桶倒扣在墙角，边缘沾着几片枯叶。
他拐进主楼东侧，手里提着个旧茶盘，上面放着建窑兔毫盏和一壶温茶。这是福伯半小时前塞给他的，只说了一句：“送去书房，别多话。”
沈天豪的书房在二楼拐角，门缝底下没有光。沈砚停在楼梯口，听见里面传来低语，不是一个人。他低头看了眼茶盘，指尖蹭过杯壁——那盏底刻痕他见过，在祠堂铜牌背面，编号“叁”的位置。
他踩上最后一级台阶，脚尖轻落，像每天擦地时那样控制力道。门没锁，推开一道缝，热气混着陈年纸张的霉味扑出来。他低头进门，视线扫过地毯边缘的暗线，那是暗藏的机关踏板的走向，和茶水间不一样，这里每三十公分就有一处凹陷。
“放桌上。”沈天豪没抬头，手指在卷宗上划动，拐杖靠在扶手边，头骨雕的杖首正对着门口。
沈砚应了一声，把茶盏摆正，手指顺势抹了下杯底。血咒纹路微凸，沾了点油渍。他退后半步，开始收拾昨夜留下的茶具。抹布是普洱泡过的，湿漉漉地搭在手腕上。
墙角的书架第三格，隐蔽的香灰标记一闪。他弯腰捡起茶漏，右手银针轻巧地从袖口滑出，仿佛与手腕融为一体，指尖轻挑，茶叶渣如同被无形之风引导，精准地卡进镜头前的缝隙中。香灰标记暗了。
他挪到通风口下方，耳朵贴上书背。湿抹布压在滤网上，水汽凝成细珠，声音透过纸面断断续续钻进来。
“……门未启，血未净。”是沈天豪的声音，压得很低，“子时三刻，心蛊反噬，撑不过三次。”
另一个声音沙哑，像是被铁器磨过：“血脉不纯，开不了门。换一个试试。”
“沈家三代，男丁七人，女婿五个，没一个能引动符文。”沈天豪咳嗽两声，拐杖顿地，“当年他父亲能触阵，儿子却连血都滴不进青铜牌……废物。”
“除非……还有别的血脉。”
“那就找。南线那边，独眼的狼，己在路上。”
沈砚手指一紧，耳垂发烫。他没动，继续擦着茶几，动作没乱。但眼前画面突然撕裂——
三秒未来。
沈天豪坐在桌后，手里拿着一份名单，目光扫过“沈砚”二字。他抬手，拐杖轻敲三下。下一秒，八具炼尸在地下同步睁眼，其中一具脚踝电子镣闪红光，编号“柒”。
画面消失。
他喉咙发干，低头假装咳嗽，借抹布掩住嘴角。那三秒里，他看清了名单页脚的印记——半只骷髅手握麦穗，线条扭曲如藤蔓，边缘泛着暗褐锈色，与他昨夜在药瓶底看到的残痕一模一样：残角呈锯齿状，中心一点凸起如眼窝。
他把茶具收进托盘，转身时眼角扫过地毯。八道压痕呈弧形排列，间距一致，像是有人定期拖重物进出。他记住了位置，没多看。
下楼后，他没回西厢，而是绕到后院工具房。撬开墙角的旧配电箱，从夹层取出一小撮灰烬——是昨晚烧药瓶时福伯偷偷塞给他的。他捻了一点，抹在耳后翳风穴，凉意刺进皮肉，压住太阳穴的抽痛。
回房后，他脱下灰布衫，从床底拖出木箱。油纸包打开，半块玉佩躺在掌心，裂纹深处那点金光微微跳动。他用银针尖轻轻刮过边缘，一丝极细的震感顺着指尖窜上来。
他闭眼，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桌面无声敲击。刚才那句“换一个试试”，不是说换人开青铜门，是说换人喂噬心蛊。沈天豪每月初一饮人血，可若蛊反噬加剧，就得换血引。
而能引动符文的血脉，只有他父亲留下的那一支。
他睁开眼，从抽屉里抽出一叠卷宗——是今天刚领的旧账整理任务。他翻到第三页，在一笔“医药耗材-7.2万元”后，故意写错小数点，变成“72万元”。又在合计栏少加了0.7元。
笔尖停住，他盯着那串数字，忽然想起什么。从袖口取出银针，蘸了点茶水，在页脚轻轻一抹。纸面晕开一圈浅痕，骷髅徽记的残角慢慢浮现。
他用袖口擦掉。
第二天一早，他把卷宗交到财务室。中午时，管家福伯叫他去书房。
沈天豪坐在桌后，手里拿着那份卷宗，眉头微皱。他抬头看了沈砚一眼，又低头看纸。
“这0.7元，差在哪？”
沈砚低头，声音放低：“我……怕算错，反复验了三遍。可能是笔误，但不敢改，怕越改越乱。”
沈天豪没说话，手指在拐杖上。半晌，点点头：“谨慎是好事。不像那些毛手毛脚的。”
他把卷宗放下，目光却没移开。突然道：“下月初，所有女婿都要来测心性。”
沈砚心头一紧，面上却没动。
“就是走个过场，看看谁稳重。”沈天豪咳嗽两声，端起茶盏，“你这种，最稳妥。”
沈砚低头应是，转身要走。
“等等。”沈天豪忽然开口，“你父亲……以前也这样，算账时总多验一遍。”
他没抬头，拐杖轻敲地面一下。
沈砚站在门口，听见那一下敲击声像是落在自己脊椎上。他没回头，一步步走出去，手指掐进掌心。
回到西厢，他从床底取出另一个铁盒，打开，里面是半截烧焦的布条，纹样和父亲武袍一致。他没碰，只是盯着看了三秒，然后塞回砖缝。
晚上他没点灯，坐在桌前，用银针在指甲盖上划了一道。血珠渗出，他按在玉佩裂纹上。
金光闪了一下，随即熄灭。
他收回手，把针插回发间。
窗外，主楼书房的灯还亮着。沈天豪站在窗前，手里拿着一张泛黄图纸，边缘烧焦，中央标着“癸酉井”。他盯着看了很久，忽然抬手，将图纸一角塞进建窑盏底。
杯底血咒泛起一丝红光。
沈砚坐在黑暗里，耳后穴位还在发凉。他忽然伸手，从桌角拿起那杯冷茶，倒进花盆。
土面冒起白泡，绿萝叶子抖了两下，边缘开始发黄。
他把茶杯放回原位，杯口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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