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事件尘埃落定三日后,王府气氛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一日清晨,霜风穿廊,铜壶滴漏声刚响过三遍,内务房总管便急匆匆捧着账册进了正院。
他额角沁汗,声音压得极低:“王妃,各院上月用度……超支严重。”
顾清微正倚窗翻阅一卷旧档,闻言抬眸,眉梢未动,只指尖轻轻一顿。
“说重点。”
“西苑听雨轩——上月耗去绸缎二十匹、银炭百斤,另有参片五两、蜜炼膏三罐……皆列在‘病体调养’名下。”总管道,“规制内应领的,不过三匹布、三十斤炭。这……己逾制六倍不止。”
她唇角缓缓勾起,像听见什么极可笑的事。
“账册上,是谁签批的?”
“是……正院花押。”
屋内一时寂静。
冬梅立在一旁,脸色发白:“分明不是我们批的!定是有人私刻印鉴,嫁祸主母!”
顾清微却只是轻笑一声,指尖在案角一下下敲击,节奏沉稳如更鼓。
“想让我背上苛待姐妹的罪名,好激起众怒?”她慢条斯理合上手中书卷,眼底寒光乍现,“倒也用心良苦。”
她站起身,广袖垂落,步至案前,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三个字:查旧账。
“冬梅,去把过去三年所有支出明细都调出来,一文钱也不许漏。尤其是药材、炭薪、布匹这几项。”她顿了顿,声音冷了几分,“另外,悄悄派人出城,寻访京郊崔掌印。我听说他曾在先帝朝执掌内务府,熟读《内府典制》。我要知道,侧室用度逾嫡,按祖制,该当何罪。”
冬梅心头一凛,重重点头。
两日后,崔掌印的回信悄然送入王府。
羊皮小卷上寥寥数语,却字字如刀——
“侧室非正妻,不得僭越衣食用度。凡逾制者,视同欺君;若涉贪冒,则依律追赃,削其禄米,黜其位号。”
顾清微将纸条置于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作灰蝶飘散,眼中锋芒毕露。
就在这时,白姨娘院中突然闹出动静——她自称有孕,需进补参片十两,且要求另拨两名嬷嬷伺候,否则“胎不保,命亦难全”。
顾清微笑得温婉:“既然有了身子,自然要仔细照料。”当即应下,却密令沈医女暗中查验她所报“胎象”真假,并盯紧药房出入记录。
又过一日,杜婉儿竟联合白姨娘等五名庶妾,联名呈上一道《节俭奉国疏》。
疏中言辞恳切,道王爷病体初愈,府中奢靡成风,实非社稷之福。
提议削减正院开支三成,设立“六院共议制”,由各房推选代表参与家计决策,以示公允。
奏疏被恭恭敬敬供于老王妃灵堂之前,意在借祖训施压,逼她退让。
顾清微接过文书时,笑意未减,只提笔在末尾朱批八字:
欲夺我权,先问规矩。
随即召来账房西司,命人誊抄所有账册副本,按月分类装箱,封条加盖正院印鉴。
她亲自核对每一笔流水,红笔圈出异常之处,黑笔标注证据链,条分缕析,井然有序。
恰逢萧烬生辰将至,宗室亲眷陆续登门贺寿。
王府张灯结彩,仆从奔走,一派喜庆。
宴前一日,顾清微亲自监工,在正厅两侧设起高架,悬挂十幅巨幅账图——皆由她亲手绘制,字迹工整,图文并茂,以红黑二色标注收支异常,触目惊心。
其中一幅赫然写着:
听雨轩三年虚报炭薪西百三十斤,折银十八两七钱,购私宅一处,位于城南柳巷。
房契持有人:杜氏族兄杜明远。
另一幅则列明白姨娘借“胎养”名义多领上等人参八两,实则转手售予仁和药铺,获利纹银十二两,附有药铺掌柜亲笔画押。
宾客尚未至,消息却己悄然传开。
有人说王妃要清算庶妾,有人说这是杀鸡儆猴,更有人冷笑:“一个庶女出身的王妃,竟敢动祖宗规矩?”
可无人敢当面质疑。
因那账图悬挂之处,正是宗亲拜谒必经之廊。
谁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一笔一笔,铁证如山。
夜深人静时,萧烬披衣而来,见她仍在灯下整理最后一份凭证,玄色锦袍衬得面容清峻如刀削。
“你打算怎么做?”他问。
她抬眸看他,烛光映在瞳中,燃着一簇不灭的火。
“不是我要做什么。”她轻声道,“是她们自己,要把脸送到刀口上来。”
窗外风起,吹动檐角铃铎,叮当脆响,如同命运的倒计时。
翌日清晨,天光破晓,王府大门次第开启。
满堂华服贵胄齐聚,珠翠琳琅,笑语盈庭。
酒过三巡,丝竹悠扬,众人微醺之际,杜婉儿忽而起身,敛衽行礼,声音清越如泉:
“妾等不敢争宠,唯愿王府清明,免遭非议。”酒过三巡,丝竹悠扬,满堂华服贵胄谈笑风生,金杯玉盏间流淌着虚与委蛇的暖意。
可当杜婉儿起身敛衽,清越之声如冷泉击石:“妾等不敢争宠,唯愿王府清明,免遭非议。”——刹那间,空气凝滞。
所有目光,齐刷刷盯在正位上的顾清微身上。
她端坐于鎏金宝座,一袭赤红蹙金绣凤裙曳地无声,发间九翅鸾钗轻颤,映着烛火流光溢彩。
她缓缓抬眸,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像是春风拂面,却无半分暖意。
“妹妹说得极是。”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入耳,“既讲清明,那不如我们今日就把账目晒一晒?”
话音未落,她轻轻抬手。
两旁仆从应声而动,猛地拉开垂落的织锦帷幕——十幅巨幅账图赫然悬于廊柱之间,红黑二色刺目惊心,条分缕析,每一笔虚耗、每一分贪墨,皆有凭证佐证,连经手人姓名、交易铺号都列得清清楚楚。
全场哗然!
有人倒吸一口冷气,有人掩口失语,更有几位年长宗妇脸色骤变——那听雨轩三年虚报炭薪竟购私宅?
白姨娘所谓“有孕”,竟是拿人参换银子的骗局?!
杜婉儿面色瞬间惨白如纸,指尖发抖,脱口而出:“此乃伪造!《礼典》有云‘妇人不外言’,王妃此举岂非牝鸡司晨,乱纲悖伦!”
顾清微缓步走下台阶,裙裾拂过青砖,脚步轻盈如踏雪无痕。
她停在第一幅账图前,指尖轻点那行“城南柳巷房契持有人:杜明远”。
“请问,《礼典》哪一条写着——”她微微侧首,眸光冷冽扫过众人,“残王无嗣,妾可干政?又哪一条允许侧室私贩府物、侵占公帑,还敢打着‘节俭奉国’的旗号来逼宫?”
她转身走向案台,取出一本泛黄古卷,封皮上三个篆书大字:《内府旧律》。
“崔掌印亲笔作证,此为先帝朝内务府秘录。”她翻开一页,朗声诵读,“凡冒领物资者,削籍逐出;聚众胁主者,杖八十,没其产。若涉欺君逾制,依律问斩。”
一字一句,如重锤砸地,震得杜婉儿踉跄后退,撞翻身侧矮几,茶盏碎裂一地。
就在这死寂之中,萧烬拄着乌木拐杖,缓缓起身。
玄袍广袖,眉眼深邃如渊。
他一步步走来,步伐稳健有力,再不见昔日颓靡之态。
他站在顾清微身侧,目光横扫全场,声冷如霜:
“自今日起,王府内事,皆由王妃裁断。违令者,视同叛府。”
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一把鎏金铜钥——那是掌管王府库府、刑狱、人事的总钥,象征内宅最高权柄。
他亲手放入顾清微掌心,五指覆上她的手背,低语只她一人能闻:“我的家,交给你了。”
满堂宗亲低头俯首,无人敢应,更无人敢质疑。
夜深人静,宾客散尽,灯火渐熄。
顾清微独坐书房,烛影摇红,手中翻阅最后一本账册。
窗外忽有轻响,黑影一闪,墨七跪地禀报:
“小满招了……是秦嬷嬷指使他篡改签批,嫁祸正院。背后……还有人。”
她合上账本,指尖抚过封面烫金纹路,烛火映照之下,眸光凛冽如刃。
“这才刚开始呢。”
远处西苑,灯火一盏接一盏熄灭,仿佛黑夜吞噬了最后一点喘息。
可谁都不知道,一张更大的网,己在无声中收紧。
七日后,京城风声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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