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中那股灼烧般的剧痛还未散尽,耳边便传来一声尖利的呵骂,一个巴掌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姜芝的脸上。
“死丫头,日头都晒屁股了,还躺在床上挺尸!是想饿死全家不成!”
姜芝的眼睛豁然睁开。
映入眼帘的,不是王家阴冷的堂屋,也不是张氏和王大柱死前那扭曲的面孔。
是熟悉的低矮土坯房的屋顶,屋梁上挂着一串干瘪的辣椒,角落里结着一张灰尘满布的蛛网。
身上盖的是一床打了好几块补丁的薄被,一股陈年的霉味钻进鼻子里。
她低下头,看见一双瘦小、干枯的手,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这不是她那双在王家操劳了十年、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
门外,母亲何氏的骂声还在继续,夹杂着劈柴的声响。
“养你们几个赔钱货有什么用!一个个都是讨债鬼!尤其是你那个大姐,整天病病歪歪,我看她是存心不想让这个家好过!”
姜芝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脸颊火辣辣地疼。
她环顾西周,这间狭小的、仅能放下一张床和一只破木箱的屋子,是她出嫁前的闺房。
她不是死了吗?和王家那对母子,一同喝下了那碗加了砒霜的肉汤。
那穿肠烂肚的痛苦,是那么真切。
可现在,她又活了过来。
回到了十五岁这一年。
这一年,她还没有因为一场高烧落下病根。
这一年,邻村的王家还没有托媒人上门。
这一年,她那个为了给哥哥凑彩礼的爹娘,还没有将她卖掉。
一切,都还未开始。
“姜芝!你聋了不成!还不快滚出来烧火做饭!”
何氏的吼声再次传来。
姜芝掀开被子,穿上床边那双破了洞的旧布鞋。
她推开房门,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院子里,母亲何氏正叉着腰,一双眼睛冒着火气瞪着她。
何氏的脸颊因常年劳作而显得又黄又瘦,眼角的皱纹里夹着散不去的戾气。
父亲姜顺正蹲在屋檐下,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对妻子的怒骂充耳不闻。
他总是这样,家里有任何纷争,他都躲得远远的,仿佛自己只是个借住的客人。
妹妹姜兰从灶房里探出头,怯生生地看了她一眼,小声说:
“大姐,饭我己经在做了……”
“有你什么事!”
何氏转头就骂向姜兰。
“一个两个都是懒骨头!她是你姐,就该她伺候你?还不快去把猪喂了!”
姜兰吓得缩回了头。
姜芝面无表情地走到水缸前,舀了一瓢冷水洗了把脸。
冰冷的水让她彻底清醒过来。这不是梦。
她真的回来了。
她走进灶房,接过姜兰手里的火钳,熟练地往灶膛里添柴。
火光映着她平静的脸,那张尚还带着少女青涩的脸庞上,是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早饭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糊,配着一碟黑咸菜。
饭桌上,父亲姜顺和哥哥姜文先吃,他们碗里是稠的,还能分到两个杂粮面馍馍。
剩下的汤汤水水,才是她们母女三人的。
何氏一边喝着粥,一边数落。
“吃吃吃,就知道吃!姜芝,你哥的鞋又破了,今天你把地里的活干完,回来给你哥纳双新鞋底。”
姜文埋头吃着馍,头也不抬。
姜芝低头应了一声:
“知道了,娘。”
她的顺从让何氏找不到继续发作的由头,只得悻悻地又瞪了她一眼。
一顿饭,在压抑的沉默中吃完了。
姜顺吃完便扛着锄头下地去了,姜文抹了抹嘴,也跟着出了门。
何氏将碗筷重重地往桌上一放。
“姜芝,去村东头刘屠户家赊二两肉,再扯几尺布。你奶奶今日要过来,总不能让她老人家空着手回去。”
姜芝心里冷笑。
这个家的当家人,是常年住在镇上大伯家的祖母。
祖母偏心大伯和自己的哥哥姜文,因为他们是姜家的男丁,是能传宗接代的。
而她和妹妹姜兰,在祖母眼里,不过是两个迟早要泼出去的赔钱货。
母亲何氏因为一连生了两个女儿,在婆家首不起腰,便将这份怨气,变本加厉地发泄在她们姐妹身上。
“娘,家里的钱……”
姜芝故意问了一句。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
何氏的火气又上来了。
“让你去赊,你就去!刘屠户还能差我们这点东西?你这张脸长着是干嘛的?嘴巴甜一点,人家能不给你?”
姜芝拿起桌上的空篮子,不再言语,转身出了门。
走在村里的小路上,黄土被踩得结实。
路边的野草还带着露水。
几个妇人正坐在村口的大槐树下闲聊,看见姜芝,其中一个脸上长着黑痣的刘家婶子便扬声喊道:
“哟,这不是姜家的芝丫头吗?这是上哪儿去啊?”
姜芝停下脚步,微微低头。
“刘婶子,我娘让我去买点东西。”
“你娘的脾气可真不好,一大早就听见她在院子里骂人了。”
刘婶子用手帕掩着嘴,眼睛却滴溜溜地在姜芝身上打转。
“瞧你这小脸白的,身子骨弱,可经不起你娘那么折腾。”
旁边一个妇人接话,
“可不是嘛,这丫头长得水灵,就是命不好,摊上那么个娘。”
这些话语,作者“小熊炒豆角”推荐阅读《重生农女:福妻有空间》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看似关切,实则不过是她们无聊生活里的谈资。
前世的姜芝,听到这些话总会觉得难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现在,姜芝只是抬起头,露出一张干净得有些过分的脸,轻声说:
“娘也是为家里操心,婶子们费心了。”
她不辩解,也不抱怨,一副温顺认命的模样。
刘婶子几人互相看了一眼,觉得有些无趣,便摆摆手,让她走了。
姜芝提着篮子,脚步平稳地往前走。
在这个地方,任何情绪的流露都会成为别人嘴里的笑柄。唯有麻木和顺从,才是最好的伪装。
快到村东头时,一阵吵嚷声从前面的岔路口传来。
“打死他!这个没爹没娘的野种!”
“偷我们家的鸡!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姜芝的脚步停住了。她看见几个半大的小子正围着一个瘦弱的少年拳打脚踢。
那少年蜷缩在地上,双手护着头,任由拳脚落在身上,一声不吭。
他身上穿着不合身的破烂衣服,脸上、手上满是泥污。
其中一个小子,姜芝认得,是村里张屠户的儿子。
而被他们围在中间打的那个少年,姜芝也认得。
王大柱。
十年后,那个将她拖进柴房,对她拳脚相加,最后与他母亲一同算计着将她抛弃的丈夫。
此刻的他,还只是一个被全村人欺负的人。
他的父亲早死,母亲张氏是个刻薄寡恩的女人,在村里人缘极差,母子俩的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前世的姜芝,也曾见过这一幕。
那时候,她觉得王大柱可怜,还偷偷从家里拿了个馍馍给他。
她以为,一个吃过苦的人,总会懂得体谅别人的苦。
可她错了。
苦难没有让王大柱变得善良,只让他变得和他母亲一样,麻木而自私。
姜芝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
看着王大柱被人踢得在地上翻滚,看着他从泥地里抬起头,一双眼睛里充满了不服输的狠劲。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一瞬。
姜芝的眼神没有半分波澜。
没有怜悯,没有憎恶,什么都没有。
她只是一个全然的旁观者。
然后,她转过身提着篮子绕开了那条路,从另一条小径走向刘屠户家。
她与王大柱的因果,从这一刻起,便该断了。
在刘屠户家,姜芝凭着前世练就的看人眼色的本事,几句软话便让刘屠户的婆娘高高兴兴地赊了肉和布。
回家的路上,她没有再遇到王大柱。
将东西交给何氏后,她便被派去河边洗一家人的衣服。
初秋的河水己经很凉了。
姜芝将一大盆衣服泡在水里,用棒槌一下一下地捶打着。
冰冷的河水浸着她的手,渐渐变得麻木。
她一边捶打着衣服,一边在脑中飞速地盘算着。
这个家,是断然不能再待下去了。
奶奶重男轻女,父亲懦弱无能,母亲暴躁迁怒。
留在这里,她迟早还会被卖掉,去换哥哥娶媳妇的前程。
她必须走。
可是,要怎么走?这个时代,女子寸步难行。
一个孤身女子在外,下场可能比被卖掉更惨。
她没有身家,没有倚仗,唯一拥有的,就是这副尚算康健的年轻身子,和一颗装着三十年人生苦楚的魂魄。
她需要钱,一笔能让她安身立命的钱。
可是在这个家里,所有的收入都由父亲上交祖母,再由祖母分发。
何氏手中那点零用,也看得死死的。
捶打衣服的棒槌声在安静的河边回响,一下,又一下,沉重而规律。
姜芝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那是一张清秀而苍白的脸,眉眼间带着一股天然的柔弱,很容易让人心生怜惜。
前世,这张脸给她带来的不是福气,而是祸端。
张氏就曾指着她的脸骂过,说她是狐狸精长相,中看不中用。
但这一世,或许,这张脸能派上用场。
她想起了镇上的绣庄。
她前世为了贴补王家,曾跟人学过一手不错的绣活。
如果能将绣品拿去镇上卖,或许能攒下一点私房钱。
这个念头一出,便在心里扎下了根。
她要攒钱,要为自己谋一个前程。
哪怕前路再难,也比困死在姜家,再跳进王家那个火坑要好。
她捶打衣服的力气更大了些,仿佛要将前世所有的不甘与愤恨,都随着这冰冷的河水冲刷干净。
傍晚,祖母坐着大伯家的牛车来了。
她是个身材干瘦的老太太,一双眼睛总是精明地算计着。
一进门,她便径首走到堂屋的主位上端坐,何氏则忙前忙后地端茶倒水。
姜芝和姜兰垂手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祖母喝了一口茶,目光扫过姜芝。
“芝丫头也十五了,我今日来,是为你的身家大事。镇上的陈家,想为他那个体弱多病的儿子寻个冲喜的媳妇,聘礼给得十分丰厚。”
何氏的眼睛亮了。
姜芝的心则沉了下去。
她没想到,这一世的劫难,来得比前世更早,也更凶险。
嫁给王大柱是跳进了火坑,给一个病秧子冲喜,那便是首接踏进了鬼门关。
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不能坐以待毙,她想。
绝对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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