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吊脚楼的路,是在一种近乎梦游般的死寂中完成的。凌墨走在前面,步伐稳定,背影在稀薄的晨曦中显得挺拔而沉默,仿佛刚才地穴中那个指尖流淌幽蓝荧光、平静陈述着“解决了”的恐怖存在,只是苏暖极度惊恐下产生的幻觉。苏暖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脚步虚浮,深一脚浅一脚,所有的感官似乎都还滞留在地穴那浓重的血腥气和冰冷的荧光里,对外界的一切反应都慢了半拍。
她没有问他那些外来者怎么样了,没有问他如何“解决”的,甚至没有问他是否受伤——尽管他衣衫下摆那道裂口和沾染的污渍依旧刺眼。她不敢问,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那些问题像一块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喉咙发紧,无法成言。
凌墨也同样沉默。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流露出任何需要被关怀的脆弱,或是急于解释什么的慌乱。他只是沉默地走着,偶尔在她因为心神恍惚而差点绊倒时,会极其自然地伸出手,稳稳地扶住她的手臂,力道适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支撑感,却又在她站稳后立刻松开,分寸掌握得恰到好处,仿佛那只是一个下意识的、无关紧要的动作。
这种刻意的、心照不宣的回避,像一层薄冰,覆盖在两人之间。冰层之下,是汹涌的、未被言明的恐惧、震撼,以及某种……因为共同守护着一个黑暗秘密而产生的、诡异而牢固的同盟感。
推开吊脚楼的门,昨日的一片狼藉依旧。翻倒的桌椅,碎裂的陶罐,散落的草药……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发生的冲突。凌墨的脚步在门口顿了顿,目光扫过这片混乱,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收拾一下。”
然后,他便径首走向里间,关上了门。
苏暖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满地的凌乱,一种巨大的疲惫和茫然席卷了她。她该害怕的,该尖叫着逃离的。可她的双脚像是生了根,一种更深沉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力量,将她牢牢地钉在了这里。
她默默地开始动手收拾。将翻倒的桌椅扶起,把大块的碎片捡起来,扫净地上的草药和糯米。动作机械而缓慢,仿佛通过这种重复性的劳动,可以暂时麻痹那颗因为承受了太多冲击而几乎要停摆的心脏。
当她清理到外间那个角落,看到地上那截被她慌乱中遗落的、断成两半的木簪时,动作停滞了。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其捡起,断口处新鲜的木茬刺着她的指尖。她想起他雕刻时的专注侧脸,想起星海下他递给她星星草时眼中的光芒……
那些温暖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记忆,与地穴中冰冷的侧影、流淌的荧光、消失的血迹……疯狂地交织、碰撞,让她头痛欲裂。
她最终没有将断簪扔掉,而是用一块干净的软布,将其仔细地包裹好,放进了自己随身的画箱底层。像一个仪式,既是对过去某种幻想的埋葬,也是对某种无法定义的关系的……确认。
当她终于将客厅勉强恢复原状时,里间的门开了。
凌墨走了出来。他己经换下了那身沾染污渍的墨蓝色衣衫,穿上了苏暖之前给他准备的、一套干净的靛蓝色土布衣裤。洗过的黑发微湿,随意地垂在额前,遮住了部分眉眼,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清爽了许多,也……稍微柔和了一些,仿佛褪去了一层血腥的外壳。
他看到收拾干净的客厅,目光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径首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清晨带着凉意和草木清香的山风涌了进来,稍稍吹散了屋内残留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和沉闷。
苏暖站在客厅中央,看着他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心脏依旧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填满,堵得发慌。
他忽然转过身,看向她。晨曦透过窗户,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淡淡的金边,却照不进他眼底的深邃。
“饿了。”他开口,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地穴中的冰冷,但也绝不是“阿骨”那种软糯的语调,而是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略显疏淡的陈述。
苏暖愣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应:“我……我去做早饭。”
她转身走向厨房,动作有些慌乱。淘米,生火,动作远不如往日利落。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首跟随着她,不再是之前那种全然的依赖或炽热的占有,而是一种……沉静的、带着审视意味的观察。仿佛在确认,在经历了地穴的一切之后,她的反应,她的选择。
粥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米香渐渐弥漫开来。苏暖站在灶台前,背影僵硬。
一双微凉的手,从身后轻轻环住了她的腰。
苏暖的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呼吸骤停。
那双手并没有用力,只是虚虚地拢着,带着一种试探性的、小心翼翼的亲近。他的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发丝。
他没有说话。
苏暖也没有动。
厨房里只剩下粥锅沸腾的声音和彼此清晰可闻的心跳。
这一次的拥抱,不同于雨夜门外那个带着暴戾和标记意味的吻,也不同于那个埋在她颈间绝望哭泣的依偎。它很轻,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疲惫,和一种……无需言说的、对某种界限的确认与跨越。
他在地穴中展现了冰冷与残酷,此刻却又用这种方式,传递着一种扭曲的、笨拙的……或许可以称之为“安抚”的信号。
他在告诉她,他依然是那个需要她,离不开她的“存在”,只是这个“存在”的真实面貌,远比她想象的更加黑暗和危险。
而苏暖,在最初的僵硬之后,身体竟然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松弛了下来。她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回应,只是任由他这样抱着,仿佛这是一种奇怪的休战协议,一种对那个“心照不宣的秘密”的无声认可。
她接受了他的不平凡。
接受了他双手可能沾染的鲜血。
接受了他那非人的力量和冰冷的本质。
也接受了自己……无法离开,甚至开始习惯这种危险羁绊的事实。
这是一种沉沦,还是一种另类的勇敢?苏暖自己也分不清了。
粥煮好了。
凌墨松开了手,退开一步,仿佛刚才那个短暂的拥抱从未发生过。他走到桌边坐下,安静地等待着。
苏暖默默地将粥盛好,端到他面前,也给自己盛了一碗。
两人相对无言,默默地吃着这顿气氛诡异的早餐。
阳光彻底照亮了吊脚楼,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窗外,鸟儿鸣叫,山岚流转,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往常的宁静。
但苏暖知道,什么都不同了。
地穴的秘密像一道无形的鸿沟,又像一条更加坚韧的锁链,横亘在他们之间,也将他们捆绑得更加紧密。恐惧并未消失,只是被一种更深的、掺杂着无奈、认命和某种扭曲依恋的情绪所覆盖。
凌墨吃完最后一口粥,放下碗,抬眼看向苏暖。他的眼神依旧深邃,但那份冰冷的漠然似乎褪去了一些,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安定?
他获得了某种安全感。来自她的沉默,她的接纳,她的没有逃离。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明媚的山景,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声音很轻,几乎消散在风里:
“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了。”
苏暖握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颤。
她低下头,看着碗里还剩下一半的白粥,再也无法下咽。
她追寻的“灵”,终于以一种最残酷的方式,让她看清了其全部的、光明与黑暗交织的复杂面貌。而她,在恐惧与震撼之后,选择了留下,选择了接纳。
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
前方是更深沉的黑暗,还是扭曲的微光?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与这个名为凌墨的蛊王,真正地、彻底地,命运交织,再也无法分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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