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第一次觉得她与这个世界密不可分，从前她觉得她是个过客，旁观着这世间，一切好像与她不相关，在杨家的纵容下，她可以恣意放纵。
经历过生死，再遇了蒲桃，方才觉得，她也是再渺小不过的一个人罢了，反抗不了命运。只要一桩婚，便可以彻底改变一个女人，由不得你做主，只要处于其中，便没有了自我。
楼大人规律的呼吸声传来，她安慰自己，她能这般总不算差吧，想着想着便又沉沉睡了去。
第二日一大早，楼大人便整理行装再回营里去了。
下午，阿迟带上针线，便敲了隔壁蒋千户家的大门。蒋太太的一手针线，做的尤其鲜亮，因着这个阿迟也经常找她讨教。
这位蒋太太是个伶俐的，阿迟也爱与她一处，楼大人有什么政事一向都是不屑与她一个妾室讲的，军中的消息，多是从蒋太太那里得来。
蒋太太高兴地将她迎了进去。蒋家后院正房的东次间里，有个靠窗的大坐榻，榻上摆了个小方几，阿迟脱了鞋便坐到榻上去了。
她取了方几上的绷子，看着笑了笑，夸道，“阿萝的活计真漂亮！” 阿萝靠在母亲身上，小声地道了谢。
蒋太太接过丫鬟的茶，放在小几上，谦虚道，“八九岁的孩子能绣出什么来，您就别夸她了，不然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昨日，我看部堂大人回来了？”蒋太太探头悄声问道。
“是啊，有些日子没回了，营中忙的很。”阿迟摆弄着自己手里的针线，递过去，“您帮我看看，这处用什么颜色的线好。”
蒋太太接过来，拿了几色线比了比，说道，“就天青色吧，您看怎么样？”阿迟接过来说，“确实，还是你眼光好。”，这就穿了针开始动手了。
蒋太太看着自己手里的绣品，又拿针掻了搔头，说道，“我们大人说，这次朝廷里，派了两位皇子同来，面和心不和的，下边人难做啊。”
阿迟穿针的手顿了一下，也未抬头，而后继续绣着，问道，“哪两位啊？”
“朝廷的事，咱们妇道人家也不懂，孩子大了，当家的老了，不就是这么回事么。谁当家咱们都一样吃饭。”蒋太太伸手指了指天，一脸高深的说道。说罢，她又一顿，似是反应过来了，又补充，“唉，我是说，这些也不是我们妇道人家管得了的。”
千户官职不大，确实没什么影响，对楼大人来说，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站不站队，站哪一队，影响可就大了。
阿迟无奈地摇了摇头，附和道，“确实，也不是咱们能管的了的，现下里，我就把这衣服做好了便就行了。”
蒋太太转头看着她手里的的衣服，阿迟正在镶边处绣暗纹，不由得夸赞道，“您这手巧的，要是我们家阿萝这长相人品能有您一半，我就阿弥陀佛了。”
“瞧您说的，阿萝定是比我强的，我这么大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呢。”她想到南疆的杨家，又想到前些日子三舅母的来信，杨鄯得了个儿子，做祖母的喜悦跃然纸上。
“你是有福的，我看大人待你好，姐姐拿你当亲妹妹看，推心置腹地跟你说一句，趁着这边就你一个在，抓紧了要个孩子才是正经的。”蒋太太语重心长地说道。
阿迟心中一黯，知她是好意，只得低了头打了个哈哈，“您说的我明白。”
二人说着话，手里动作不停，手指翻飞，最后一针锁了，阿迟剪断线头，抻开衣服，看了看觉得甚是满意，叫裁云收了，看天色不早了，便告辞回去了。
出了门去，己是金乌西沉，街东头有一小片桃林，远看着灿若云霞，风景正好，心下一动，便喊了裁云去观景。
二人走到桃林边，只听到后面隐约一声，“阿迟！”，阿迟转头看去，只见一人一骑朝她方向奔来，西沉的太阳在他身后，散射的阳光为他周身镀了一层金边。因背着光，也看不清那人面目，只看着奔马律动的身影，颇有几分疏朗。
她久不与外男打交道了，心想怕不是幻听了，也未在意，转头又往前走去。
刚转过去，后面又是一声，“阿迟！”，她皱眉转身，那一骑慢慢靠近了。待至她身前时，那人收了缰绳，跳下马来，盯着阿迟看，惊喜道，“果然是你！”
阿迟看向来人，一身云纹皂色剑袖骑装，脚踩同色的长靴，身材高大，猿臂蜂腰，长眉如剑，眸若寒星，正对着她一笑，她思索一番，好似没见过这人。
他的目光太热烈，她偏了偏身，退一步行了一礼，刚想问来人是谁。再抬头，见他收了刚才笑容，露出本来的冷峻面孔，赫然发现，这眼神，这神态，不是赵舜么，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便皱了眉低头不语。
今日听蒋太太说有皇子过来时，阿迟还曾想过他。只再出现在面前时，倒是不太能认出来了。她恍惚记得他与她同岁，差不多也是二十了吧，再不是少年人模样，她也只堪堪够他肩高。
赵舜低头看她，己挽了妇人髻，乌云斜坠，她低着头，露出光洁的脖颈，金簪随着她的动作颤巍巍地反射着光。
他攥了攥马鞭，说道，“前几日听德安说，在这里看到你了，我当他认错人了，没想到还真是你！”说罢，他拿着马鞭朝着来处斜指了一下，顺着他的方向，阿迟只看到远远地有几人牵马站着，却也看不清。
她想了想，抬头看向他，礼貌一笑，疑惑道，“您可能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什么德安。”说完抬脚便要走。
“就是小安啊，他年纪大了，取了大名。”赵舜皱眉回道，见她一副冰冷模样，伸手便拦她去路，说道，“你别走！你怎么到这了？杨鄯不是送你回老家了么？”
当初京中之事，是非颇多，楼家和夏家都是不知道的，现下安稳的很，阿迟不愿再多出事端来横生波折，本想假装不认识，唬弄过去。
看眼前这人不依不饶的样子。想是唬弄不过去了，她抬头往周遭看了一眼，假意紧张地说道，“这儿人来人往的，你我在这说话也不方便，要不改日再说吧，您看这天色，我得回去了。”
赵舜心中疑惑，又见她目露哀求神色，风一吹，有花瓣落在她肩上，他刚想帮她拂去，看着她挽着的妇人髻，又捏了捏拳，最终讪讪地缩回了手。阿迟见此，抬脚便往回走了。
走了几步，见赵舜牵着马，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心中无奈，又加快了步伐，裁云紧跟几步，附耳悄声问，“那是谁啊？”
阿迟小声答，“当初在京中时候，六少爷的同窗。”说罢，又紧了紧步子。身后那人恍若未觉，仍不紧不慢地，很快二人拉开了一段距离。
到了自家院门口，裁云去叫门，阿迟在门口等着，隔十来步远，赵舜也停了，牵马正站着看她。她看向他，只得行礼笑着说，“当家的不在，也不方便请您进去坐了，再会。”
赵舜也不应声，皱眉打量了院门一眼，翻身便拍马走了。
这厢阿迟己回了院中。赵舜正带了一行人往营中赶去。前几日小安说见到她了，他本是不信的。但小安一副肯定的神色，信誓旦旦地说，见她进了一处小院，那长相真的一模一样，说的倒叫他也犹疑了。
今日下午无事，他便到了镇上。他看了看小安指认的院子，只一再普通不过的小院，便叫了人蹲守着。后来他看到她了，确实就是她，模样倒是没什么太大变化，只是身量高了，更丰韵了些，许是嫁了人，眉目中较前多了几分妩媚。
他兴高采烈地招呼她，却见她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登时面上挂不住，心下如被凉水泼了一般，觉得自己这一下午上窜下跳如同一只被戏耍的猴。
他心中气闷，马鞭甩的也尤其响，很快便回了营中，掀开帐门，大步走到榻边，枕着手臂躺着，只觉得心中一股无名火，不知道朝哪发泄的好。
小安见主子面色不善，蹑手蹑脚地刚跟进去，便被一声怒吼骂了出来，只得坐在帐门口等着。
不一会儿，赵舜又掀了帐门出来，提溜了小安，便叫他找人去查那个女人。
又过了几日，阿迟的生平事迹便送到了赵舜的案上。薄薄的几页纸，赵舜看了两遍，指节敲着桌面，抬头跟一边伺候的德安说道，“原来是夏西娘啊，你看看。”
德安靠过来，取了纸，快速浏览了一遍，又放下道，“敢情她当初跟杨公子那是假的啊。”
他还记得当初殿下还跟杨六公子交好过一阵，有一次殿下去杨家，席上还状若无意地问道，“我记得阿迟是不是给你当妾了，都是故人，倒是很久未见了。”
只记得杨鄯当时脸色便不好了，解释道，“她回南疆老家去了。”出了杨家大门，殿下便嗤道，“就她那样，必是被杨家那小子厌弃了。”
再后来殿下领了职，宫中事多，便未曾再提起过她，以前的人也慢慢淡了联系。
德安说罢，便觉得不妥，果然见殿下脸便拉更长了，一张脸冷的都要结冰似的，只缩了缩身子不敢吭声，默默立在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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