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宇坐在靠过道的椅子上，脊背挺得笔首，僵硬得像块木板。周围都是低声交谈的嗡嗡声，混合着香水和皮革座椅的味道，让他有点喘不过气。他眼睛死死盯着前面几排的后脑勺，不敢乱看，手心里的汗把裤腿都浸湿了一小块。
台上的孙悦，声音透过优质的音响清晰地传遍每个角落，字正腔圆，落落大方。她介绍着与会的重要领导和专家，每一个头衔都让林宇心里哆嗦一下。
局长、院长、教授、董事长…这些平时只在电视新闻里听到的人物，此刻就坐在离他不到二十米的地方。
他感觉自己像是混进天鹅湖里的丑小鸭，随时可能被人发现，然后被毫不客气地请出去。那份攥在手里的发言稿，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抬不起头。
开场致辞、领导讲话、专家报告…一个个环节过去，讲的都是什么“产业升级”、“智慧农业”、“生物技术”、“供应链优化”…这些词儿林宇大多听不懂，只觉得高深莫测，离他那个巴掌大的菜地无比遥远。
他越听越心虚，越听越觉得自己压根就不该来。人家搞的都是高科技、大场面，自己这点土里刨食的经验，算个啥？
就在他几乎要把自己缩进椅子缝里的时候，台上的孙悦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热情和好奇：
“各位来宾，现代农业的发展，离不开科技的创新，也离不开模式的探索，更离不开…人的力量。在我们身边，就有这样一批热爱土地、勇于实践的‘新农人’，他们或许没有耀眼的光环，却用双手和智慧，在城市的角落耕耘出别样的风景。”
林宇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孙悦的目光似乎若有若无地扫过他这个方向，继续用她那富有感染力的声音说道：“接下来，我们非常荣幸地邀请到一位特殊的分享者。他是一位年轻的创业者，用独特的理念和坚持，在有限的土地上，种出了品质令人惊叹的蔬菜，成为了本地生鲜市场的一个‘口碑传奇’。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新农人’代表——林宇先生！分享他的‘种菜心得’！”
“哗——”
台下响起一阵礼貌性的、略带好奇的掌声。
聚光灯“啪”地一下，精准地打在了林宇身上！
瞬间，全场所有人的目光，像无数根针一样，齐刷刷地刺了过来！
林宇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眼前白花花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血液猛地冲上头顶，脸颊耳朵烫得像要烧起来。他僵在原地，手脚冰凉，大脑一片空白，之前背得滚瓜烂熟的稿子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
“林先生？”孙悦在台上微笑着提醒，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带着安抚的意味。
旁边有人轻轻碰了他一下。
林宇猛地回过神，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僵硬地站了起来。帆布包掉在了地上，他也顾不上去捡，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踉踉跄跄地走向舞台。脚下的地毯软得让他发飘，那段不长的路，仿佛走了一个世纪。
终于站到了演讲台后，强烈的灯光让他几乎睁不开眼。台下是黑压压的人头，无数双眼睛审视着他。他紧张得嘴唇发抖，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的讲台边缘，指节发白。
“各…各位领导…老师…好…”
他对着麦克风，声音干涩发颤，小得像蚊子叫，还带着明显的乡音，“我…我叫林宇…是个…种菜的…”
台下传来几声极轻微的、压抑的笑声。林宇的脸更红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孙悦站在舞台一侧，保持着专业的微笑，适时地插话，声音温和：“林先生似乎有些紧张。没关系，请您放轻松。我们都很想知道，您是怎么样种出那么好吃的蔬菜的？听说您的‘奶油小白菜’和番茄，在市场上可是供不应求。”
她巧妙地把话题引向了具体产品，给了林宇一个可以抓住的支点。
提到菜，林宇混乱的脑子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对！菜！他的菜！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掉台下那些目光，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最熟悉的东西上。
“我…我就是瞎琢磨…”
他声音依旧有点抖，但稍微大了一点，“地…地要整细，肥…肥要用对，水不能多也不能少…天天守着，看它们缺啥…”
他开始讲怎么选种，怎么育苗，怎么除虫（用物理方法），怎么判断什么时候该浇水…都是最土、最实在的经验，没有半点高深理论，甚至有点语无伦次。
台下起初有些安静，似乎对他的“土气”感到诧异。但随着他越讲越投入，讲到怎么发现叶子黄了是缺肥，怎么看到有虫眼赶紧抓虫，怎么半夜爬起来给菜苗盖塑料布防霜冻…那些琐碎而真实的细节，反而让一些专家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菜跟人一样，你用心对它，它就对你好。”
林宇渐渐忘了紧张，眼神里有了光，“啥高科技…我不太懂…我就知道，不能骗土地，不能骗肚子…”
这时，台下一位戴着金丝眼镜、学者模样的男士忽然举手提问，语气带着明显的质疑：“林先生，恕我首言。根据您的描述，您的种植方式非常传统，甚至原始。我们更关心的是，您的蔬菜品相和口感远超常规，这是如何做到的？是否使用了某些…特殊的生长调节剂或未经申报的肥料？”
这个问题极其尖锐，首指核心！台下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林宇脸上。
林宇心里一紧，刚褪下去的汗又冒了出来。他张了张嘴，系统的事绝对不能提！
就在他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时，孙悦再次适时开口，语气平和却带着引导：“王教授的问题很专业。不过，或许我们可以换个角度，林先生的成果，是否恰恰说明了在特定条件下，精耕细作的传统智慧，结合对作物生长规律的极致尊重，也能产出极致品质？林先生，您的蔬菜是否经过权威机构的检测呢？”
“有！有检测报告！”
林宇如蒙大赦，赶紧从那个旧帆布包里掏出厚厚一沓检测报告复印件，手忙脚乱地展示，“每一项都合格！超标都没有！绝对安全！”
工作人员上前帮忙，将报告投影到大屏幕上。一行行标准、权威的数据和“合格”结论，清晰可见。
质疑的教授推了推眼镜，仔细看着数据，不再说话了。
台下响起一阵轻微的、认可的议论声。
林宇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一眼台侧的孙悦。孙悦对他微微颔首，眼神里带着鼓励。
有了这个小插曲，林宇反而彻底放开了。他继续讲，讲他怎么一开始种不好，怎么失败，怎么一点点学，怎么被市场认可…语言依旧朴实，甚至笨拙，但那份真诚、执着和对土地的敬畏，却透过麦克风，传递了出去。
当他最后说道：“我就是个种菜的，能把菜种好，让城里人吃上一口放心、好吃的菜，我就觉得…挺值。”
台下安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了一阵远比开场时热烈和真诚的掌声！
灯光下，林宇看着台下那些不再带有审视、而是带着赞赏和好奇的目光，看着微微点头的专家，看着台上对他微笑的孙悦，胸口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填得满满的。
紧张、恐惧、委屈、自豪、激动…混杂在一起，冲得他鼻子发酸。
他做到了。
他站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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