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后的午后，蝉鸣声透过窗纱飘进卫小娘的院子，廊下的紫藤萝开得正盛，垂落的花穗映得地面一片紫雾。卫小娘坐在廊下的竹椅上，手里捧着一本泛黄的《千字文》，身旁的小几上摆着个细沙铺就的木盘，明兰穿着一身浅粉色小袄，正蹲在小几前，握着一根光滑的柳枝，眼神专注地盯着沙盘。
“今日咱们学‘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八个字。”卫小娘翻开书页，指尖指着纸上的字，声音温和得像午后的风，“先看第一个‘天’字，上面一横像天空，下面一撇一捺像支撑天空的柱子，你试着在沙盘上写一写。”
明兰点点头，握着柳枝的小手微微用力，先在沙面上轻轻画了一横，又慢慢撇出一捺，只是捺脚收得有些急，末尾微微向上翘着。她抬头看向卫小娘，眼里带着几分忐忑：“阿娘，我写得不好看。”
“第一次写己经很好了。”卫小娘放下书，走到明兰身边，握着她的小手，重新在沙盘上写了个“天”字，“你看，撇和捺要舒展些，就像你张开手臂那样，不用太用力，顺着沙子的纹路走就好。”
明兰跟着阿娘的力道，重新写了一遍。这次的“天”字虽不算工整，却比刚才舒展了许多，她眼睛一亮，抬头对着卫小娘笑：“阿娘，这次是不是好多了？”
“嗯，进步很快。”卫小娘摸了摸她的头，眼底满是欣慰，“再写‘地’字，左边是‘土’字旁，像小土坡，右边是‘也’，你看这笔画，先横折钩，再竖弯钩，要写得稳当些，就像咱们脚下的土地，踏实又安稳。”
明兰认真听着，握着柳枝一笔一划地写。阳光透过紫藤萝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时而蹙眉琢磨笔画，时而抬头问“阿娘，这个弯钩要弯到哪里呀”，小脸上满是较真的模样。卫小娘从不催促，总是等她写完，再轻轻指出哪里可以改进，声音里没有半分急躁。
等八个字都教完，明兰捧着脸颊，指着“玄”字问：“阿娘，‘玄黄’是什么意思呀？是说天空是黑色的，土地是黄色的吗？”
卫小娘坐回竹椅上，拉着明兰坐在自己身边，轻声解释：“是呀，古人说天是深黑色的，地是黄色的，这是天地最初的样子。就像咱们院里的天，清晨是浅蓝，傍晚是橘红，可到了深夜，就会变成深深的颜色，这就是‘玄’；咱们脚下的泥土，下雨后会变得更黄，晒干了又会泛白，可根子里还是黄色的，这就是‘黄’。”
明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指着“荒”字问：“那‘洪荒’呢？是很荒凉的地方吗？”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卫小娘拿起柳枝，在沙盘上画了片起伏的山峦，“很久很久以前，天地刚形成的时候，没有房屋，没有田地，到处都是野草和山川，就像没人打理的荒坡，这就是‘洪荒’。后来有了人，学会了耕种，学会了盖房子，才慢慢有了咱们现在的样子。”
明兰盯着沙盘上的画，小声说：“那读书就是为了知道这些以前的事吗？”
卫小娘放下柳枝，握着明兰的小手，眼神变得认真起来：“读书不仅是为了知道过去的事，更是为了明事理。就像你学‘孝’字时，知道要孝顺长辈；学‘悌’字时，知道要友爱兄弟姐妹，这些都是书里教给咱们的道理。”
她顿了顿，又说：“但你要记住，咱们读书，不是为了跟别人比谁认得字多，谁背的书熟，更不是为了在人前炫耀。就像院里的紫藤萝，安安静静地开花，不跟牡丹争艳，不跟芍药比美，可照样能开出好看的花，让人心生欢喜。咱们读书也是一样，安安静静地学，把道理记在心里，往后遇事能辨是非、懂分寸，这才是最重要的。”
明兰眨了眨眼睛，似懂非懂地说：“阿娘，我明白了，就像上次祖母夸我写字认真，我也不跟别的姐姐炫耀，还是好好练字，对不对？”
“对，我的明兰真聪明。”卫小娘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心里满是熨帖。她当初托李掌柜从镇上书店寻来《千字文》和《女儿经》，本是想着让明兰识些字、懂些规矩，却没想到女儿竟有这般强的求知欲，不仅学得认真，还总爱追着问“为什么”，这份灵气，让她既欣慰又心疼——在这深宅大院里，太过聪慧难免招人眼，她只能一点点教她“藏锋”，教她“稳妥”。
往后的日子，每日午后的读书成了母女俩雷打不动的约定。卫小娘会先教明兰认新字，再让她在沙盘上反复练习，等字认熟了，就逐句讲解意思，偶尔还会结合院里的花草、府里的事，把生硬的文字讲得鲜活有趣。
有次讲到《女儿经》里“勤纺织，莫贪玩”，明兰指着廊下晾晒的棉布问：“阿娘，张妈说这些布是她织的，是不是也像书里说的，要勤勤恳恳才织得出来？”
卫小娘点点头：“是呀，织一匹布要从养蚕、抽丝、纺纱开始，一步都不能偷懒，稍有不慎，线就会断，布也会织坏。就像你读书，今天漏认一个字，明天少学一句话，日子久了，就会落下很多。只有每天坚持，才能把书读好，把事做好。”
明兰把这话记在心里，往后每次读书，都格外专注。有时卫小娘忙着照料明轩，晚了半个时辰教她，她就自己坐在沙盘前，对着之前学过的字反复临摹，等卫小娘过来时，沙盘上早己写满了工整的小字。
卫小娘看着沙盘上密密麻麻的字，又看了看明兰鼻尖上沾着的细沙，忍不住笑了，伸手替她拂去沙子：“不用这么急，读书是慢功夫，慢慢来就好。”
“我想快点学会，”明兰仰起脸，眼里闪着光，“学会了就能给弟弟读故事，等弟弟长大了，我还能教他认字，就像阿娘教我一样。”
卫小娘的心猛地一暖，伸手将明兰搂进怀里。午后的阳光正好，紫藤萝的香气萦绕在鼻尖，明兰的小手轻轻攥着她的衣襟，远处传来明轩咿呀的笑声，岁月静好得像一幅画。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儿，轻声说：“好，等你学会了，就教弟弟认字，咱们一家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明兰在阿娘怀里点点头，小手握着柳枝，又在沙盘上写起了刚学的“温良恭俭让”。柳枝划过细沙，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和着蝉鸣、花香，还有母女俩偶尔的低语，构成了院里最宁静温馨的时光。卫小娘知道，她教给明兰的不仅是字里行间的道理，更是一份“藏拙守静”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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