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日头毒得厉害,卫小娘院里的老槐树撑开浓密的树冠,像撑起一把巨伞,将暑气挡在院外。明兰搬了张小竹凳坐在树荫下,面前摆着个粗陶水盆,里面盛着半盆细沙——这是卫小娘特意寻来的河沙,筛得细腻无杂质,最适合初学写字的孩童。她握着一根削得光滑的柳枝,正低头临摹着卫小娘写在纸上的“孝”字,柳枝划过细沙,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春蚕啃食桑叶,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暖。
“这写的是什么?歪歪扭扭的,也配叫字?”
一道带着暑气的尖声突然扎进来,惊得明兰手一抖,柳枝在沙盆里划出一道歪痕。她抬头望去,只见墨兰踩着一双绣着缠枝莲的绣鞋,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身上穿着件藕荷色撒花软缎罗裙,领口袖口都滚着银线,头上插着支点翠珠钗,走动时珠钗上的垂珠叮当作响,晃得人眼晕。她身后跟着两个丫鬟,一个提着食盒,一个捧着卷轴,排场比寻常主子还要足。
明兰连忙放下柳枝,起身规规矩矩地行礼:“墨兰姐姐安。”
墨兰却连眼皮都没抬,径首走到沙盆前,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嘴角撇出一抹讥讽的笑:“我当你每日躲在这小院里忙什么,原来是在这儿玩沙子。就这‘孝’字,笔画都快拧成麻花了,还不如我那刚学写字的丫鬟写得规整。卫姨娘就只教你这些粗浅玩意儿?”
她说着,从丫鬟手里接过那卷卷轴,“哗啦”一声展开,露出上面用簪花小楷写就的诗稿,墨迹还带着淡淡的松烟香。“你瞧瞧,这是先生昨日教我作的《夏槐》诗,‘翠盖遮天暑气消,蝉鸣高树韵偏饶’,先生夸我‘遣词清丽,意境天成’,说我这诗可比府里几位表小姐写得强多了。”
墨兰故意把“表小姐”三个字咬得极重,眼神里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不像你,每日抱着本《千字文》翻来覆去地读,读来读去也不过是‘天地玄黄’那几句,粗鄙得登不上台面。将来出去见人,人家问你会作什么诗、会写什么字,你难道说‘我会用沙子写字’?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明兰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像熟透的樱桃,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泛了白。她想反驳,说阿娘教她读书是为了懂道理,不是为了作诗,可话到嘴边,却被墨兰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堵了回去,只觉得鼻子发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墨兰姑娘今日倒是有闲心,来我院里赏花?”
卫小娘的声音从屋里传来,不高不低,却像一股清泉,瞬间压下了院里的燥热。她刚哄明轩睡熟,身上穿着件月白细布襦裙,裙摆绣着几株淡青色的兰草,素净得像院角的青苔。她手里端着个白瓷茶盘,上面放着两个青花茶杯,走到墨兰面前,脸上带着温和的笑,眼神却清明得很。
墨兰见卫小娘出来,气焰收敛了几分,却依旧端着架子:“卫姨娘。我就是路过,看到明兰妹妹在练字,过来瞧瞧。只是妹妹这字……实在是拿不出手,姨娘还是请个先生教教她吧,别耽误了她。”
“多谢墨兰姑娘关心。”卫小娘将茶盘放在石桌上,给墨兰斟了杯凉茶,茶汤清亮,飘着两片新鲜的薄荷叶,“只是我教明兰读书,从来不是为了让她‘拿得出手’。”
她走到明兰身边,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头,替她擦去眼角的泪珠,才转向墨兰,慢悠悠地说:“这《千字文》虽短,却藏着天地万物的道理。‘盖此身发,西大五常’,教她懂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要爱惜自己;‘恭惟鞠养,岂敢毁伤’,教她明白父母养育之恩,要孝顺长辈。这些道理,比会作两句诗、会写两个漂亮字,更能让她安身立命,不是吗?”
墨兰捏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语气带着不屑:“可懂这些又有什么用?不过是些妇道人家的粗浅道理,难登大雅之堂。我跟着先生学作诗、练书法,将来是要和那些官家小姐论诗品画的,这才是真正的学问,是能为盛家争光的本事。”
“哦?原来在墨兰姑娘眼里,学问是分高低贵贱的?”卫小娘笑了笑,拿起明兰放在一旁的柳枝,在沙盆里轻轻写下“礼”字,作者“小小的我儿”推荐阅读《卫小娘重生啦》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笔画舒展,力道均匀,“那我倒想问问,‘礼’字算不算学问?‘孝’字算不算学问?明兰读这些书,是为了懂礼、知孝,待人接物有分寸,行事做人有底线,这难道不是学问?”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墨兰手中的诗稿上,继续道:“姑娘会作诗,是姑娘的福气,也是先生教导得好,我和明兰都该恭喜你。只是学问从来不是用来攀比的,更不是用来嘲讽旁人的。你用先生教的诗来取笑明兰读《千字文》,就像用金钗去比锄头——金钗好看,能用来绾发装饰;锄头朴素,却能用来耕种养家,各有各的用处,何来‘高低’之分?”
墨兰被这番话说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像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她原本是想炫耀自己的才学,羞辱明兰“浅薄”,却没想到卫小娘用“金钗与锄头”的比喻,轻轻巧巧就点破了她的攀比之心,还暗指她“拿着学问当炫耀的工具”,失了读书人的本分。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墨兰急着辩解,声音都有些发颤,“我只是觉得明兰妹妹太不用心,才……”
“若是真为明兰好,就该劝她‘读书要用心’,而不是笑她‘读的书粗浅’。”卫小娘打断她的话,笑容依旧温和,语气却多了几分疏离,“姑娘若是真心喜欢作诗,不妨多跟先生请教,或是把心思放在打磨诗稿上,将来真能作出传世佳作,才是真的为盛家争光。总在这里跟个孩子计较读书的深浅,反倒落了下乘,你说是不是?”
这番话像一把软刀子,既没伤人,却句句戳中要害。墨兰再也待不下去,手里的诗稿都差点掉在地上,她猛地站起身,对着卫小娘胡乱福了福身:“卫姨娘说得是,是我失言了,我先回去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脚步慌乱得差点被石凳绊倒,身后的丫鬟连忙跟上,食盒里的点心撒了一地都顾不上捡。走到院门口时,墨兰还忍不住回头瞪了明兰一眼,眼神里满是怨怼,可在看到卫小娘平静的目光时,又慌忙转过头,狼狈地逃走了。
看着墨兰的背影消失在拐角,锦儿忍不住捂着嘴笑出声:“小娘,您刚才那番话,可把墨兰姑娘堵得说不出话来!她平日里总爱仗着先生的偏爱耀武扬威,今日总算碰了个硬钉子!”
卫小娘却没笑,她蹲下身,看着明兰泛红的眼眶,轻声问:“刚才吓着了?”
明兰摇了摇头,伸手抱住卫小娘的脖子,声音带着哭腔:“没有,阿娘一说金钗和锄头,我就不怕了。阿娘,我是不是真的很笨,连字都写不好?”
“傻孩子,你一点都不笨。”卫小娘抱着女儿,轻轻拍着她的背,“写字和读书一样,都是慢功夫。墨兰姐姐学作诗,是她的路;你读《千字文》,是你的路。路没有好坏,只要走得踏实,走得安心,就是最好的路。”
她拿起柳枝,递给明兰,指着沙盆里的“孝”字:“你看,这个字虽然写得不算好看,可每一笔都很认真,这就够了。咱们读书,不是为了跟人比谁读得好、谁读得深,是为了让自己心里亮堂,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将来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能有自己的主张,不被别人的话影响,明白吗?”
明兰重重点头,接过柳枝,在沙盆里重新写起“孝”字。这次她写得格外认真,一笔一划,虽然依旧不算工整,却比之前稳了许多。阳光透过槐树叶,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的眼神专注而坚定,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委屈和胆怯。
卫小娘坐在一旁,看着女儿认真的模样,又望向屋里熟睡的明轩,心里满是安稳。她知道,这深宅大院里,攀比和纷争就像夏日的暑气,挥之不去。但只要她能护住明兰的这份纯粹,教她守住“不卑不亢、不争不抢”的本心,明兰将来定能像院中的老槐树,深深扎根,静静生长,在自己的天地里,活得安稳而通透。
风穿过槐树叶,带来阵阵凉意,沙盆里的“孝”字被风吹得渐渐模糊,可明兰心里的道理,却像被刻在了石头上,越来越清晰。她知道,阿娘教她的不仅是读书写字,更是做人的本分——不与他人争高低,只与自己比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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