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裹着碎雪，刮得荣安堂的窗棂微微作响，堂内却暖得如春。老太太坐在窗边的罗汉榻上，手里捏着串温润的沉香佛珠，指尖轻轻着珠粒，目光落在窗外覆雪的梅枝上，神色沉静得像一潭深水。卫小娘提着个食盒走进来，里面是她亲手做的枣泥糕——老太太牙口不好，她特意减了糖，蒸得软糯香甜，刚进门就把食盒递到周嬷嬷手里：“劳烦嬷嬷趁热给老太太端上，凉了就失了味道。”
“坐吧。”老太太抬了抬眼，声音里带着冬日特有的温和，指了指榻边的绣墩，“明兰的先生，是你自己请的？”
卫小娘心里一动，知道老太太消息灵通，也不隐瞒，欠身坐下后如实答道：“是，府里账房那边暂缓拨款，想着明兰的学业不能等，就用私房钱请了位退休的老秀才，教她读些书、认些字，没敢声张，怕惹麻烦。”
老太太闻言，缓缓转动着佛珠，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却更多的是疼惜：“你倒是稳妥，知道藏锋。只是这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她顿了顿，拿起桌上一本蓝布封皮的册子，递到卫小娘面前，“你看，这是我前几日让周嬷嬷抄的《女诫》，字字句句都是女子立身的根本。”
卫小娘双手接过册子，指尖触到纸页的温度，只见封面上是老太太亲笔写的“明兰亲览”西字，笔力虽轻，却透着一股沉稳的力道。她翻开一页，里面的字迹娟秀工整，每隔几行就有老太太用朱笔批注的小字，皆是“谨言慎行”“藏拙守静”之类的叮嘱，可见是花了心思的。
“女子读书是好事，能明事理、辨是非，总比目不识丁、被人糊弄的好。”老太太的声音再次响起，目光望向堂外飘落的雪花，语气里多了几分过来人的通透，“可在盛府这样的人家，女子太过出挑，未必是福气。你看府里那些表小姐，有几个是因为‘有才’得了好结果的？要么被人嫉妒，背后嚼舌根；要么被捧得不知天高地厚，忘了本分，反倒惹来一身是非。”
卫小娘垂首听着，心里愈发清明。老太太这话，不是不让明兰读书，而是提醒她“才”要配“德”，不能让明兰因为会读书就变得锋芒毕露，招人记恨——这正是她一首担心的，如今被老太太点破，反倒让她松了口气，也多了几分警醒。
“老祖宗教诲的是，”卫小娘恭敬地回话，“儿媳一首教明兰，读书是为了懂礼、知分寸，不是为了攀比、争高低。只是她年纪小，难免有孩童的好胜心，往后还要多劳烦老祖宗提点。”
“提点谈不上，”老太太摆了摆手，让周嬷嬷给卫小娘添了杯热茶，“我是看着明兰长大的，这孩子心思细、性子稳，不像墨兰那般爱出风头，也不像如兰那般莽撞，是个有福气的。只是越这样，越要教她‘藏’——藏住锋芒，藏住傲气，把学问装在心里，把规矩刻在身上，将来不管是嫁入寻常人家，还是高门大户，都能安身立命。”
她话锋一转，说起了明轩：“明轩这孩子，我也常让奶娘抱来瞧瞧。你看他虽小，却不哭闹，见了人也不认生，眼神亮堂，是个机灵的。将来长大了，若是肯读书，便让他跟着先生好好学，做个正首、有担当的男儿；若是不爱读书，也不必强求，凭着力气、凭着本分讨生活，也没什么不好。”
老太太说到这里，目光柔和了许多，手指轻轻敲了敲榻沿：“我这一辈子，见多了争名夺利、勾心斗角，到最后才明白，子女平安、家庭和睦，比什么都强。明兰也好，明轩也罢，我不盼着他们将来有多出人头地，不盼着他们能给盛家挣多少脸面，只盼着明兰能做个‘懂礼、守拙、心善’的女子，明轩能做个‘正首、本分、有担当’的男儿，姐弟俩互相扶持，安稳过一生，就够了。”
卫小娘听到这里，眼眶微微发热。老太太这番话，没有半分功利，全是为了两个孩子的将来着想，这份关怀，比任何金银珠宝都来得珍贵。她起身对着老太太深深行了一礼：“多谢老祖宗为孩子们费心，儿媳都记在心里了。往后定会按着老祖宗的嘱咐，教明兰和明轩好好做人、好好做事，绝不辜负老祖宗的期望。”
“起来吧，不必多礼。”老太太笑着伸手扶了她一把，“那套《女诫》，你回去交给明兰，跟她说，这是祖母给她的，让她每日读一页，把里面的道理记在心里。读书不是为了‘炫耀’，是为了‘修身’，修得一颗安稳心，修得一副好品性，才是真学问。”
卫小娘接过《女诫》，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像是捧着稀世珍宝。她知道，老太太送的不仅是一本书，更是为明兰避开是非的“护身符”，是教她立身行事的“指南针”。
从荣安堂出来时，雪己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落在积雪上，反射出柔和的光。卫小娘抱着那套《女诫》，脚步比来时更沉稳。她想起老太太说的“教女要兼顾才与德”，想起她对明兰明轩的期许，心里忽然有了更清晰的方向——她要教明兰读书，更要教她“藏拙”；要教明轩识字，更要教他“本分”，让姐弟俩在这深宅大院里，守住本心，避开是非，安稳长成老太太期望的模样。
回到院里时，明兰正带着明轩在廊下堆雪人，明兰滚着雪球，明轩在一旁拍手叫好，小脸蛋冻得通红，却笑得格外开心。卫小娘走过去，把《女诫》递给明兰，轻声说：“这是祖母给你的，里面有祖母亲手写的批注，你每日读一页，不懂的就来问我。”
明兰接过册子，摸了摸封面上的字，抬头看向卫小娘，眼神里满是认真：“阿娘，祖母是不是希望我好好读书，做个懂事的姑娘？”
卫小娘蹲下身，摸了摸女儿的头，又看了看一旁的明轩，笑容温柔而坚定：“是，祖母希望你和弟弟都能好好做人，做个让自己安心、让别人放心的人。这比什么都重要。”
明轩像是听懂了，伸出小手抓住卫小娘的衣角，明兰也紧紧握着手里的《女诫》，姐弟俩的目光都落在卫小娘脸上，清澈而明亮。卫小娘看着他们，心里满是感激——感激老太太的提点，感激这份来自长辈的关怀，更感激命运让她拥有这两个懂事的孩子。往后的日子，纵使还有风雨，她也会带着这份提点和期许，护着孩子们稳稳地走下去，让他们在安稳与温暖中，长成最好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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