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屏捧着刚烫好的素色帕子匆匆进来,帕角还带着暖意,见卫小娘对着一幅“寒江独钓”绣品出神,针停在半空,连忙压低声音急道:“姨娘,李掌柜的人刚从后门来,说万顺绸缎庄不仅扣了咱们绣坊的绸缎,还放狠话要彻底断供!柳绣娘在江南急得首哭,那二十套勋贵嫁衣要是交不上,光违约金就得赔五千两——那可是咱们攒了大半年的家底啊!”
卫小娘捏着绣针的手猛地一顿,针尖狠狠刺破指尖,殷红的血珠顺着银线滚下来,滴在绢布的“寒江”上,晕出一小片刺目的红。她却像不觉疼似的,只盯着那点红痕出神——五千两,不仅是明兰嫁妆的大半,更是她脱离盛府桎梏的底气,一旦赔出去,她和孩子们往后在府里,只会更难抬头。
“万顺的东家,是玲珑阁王掌柜的表兄王虎?”卫小娘抬眼时,语气己恢复平静,只是指尖攥得发白。
“就是他!”画屏气得跺脚,“仗着姐夫是苏州蚕丝行会会长,把江南的绸缎货源掐得死死的!李掌柜说,唯一能跟万顺抗衡的只有瑞和绸缎庄,可瑞和的周东家是个硬脾气,从不跟京城商户打交道,王虎都得让他三分,咱们想攀关系,难着呢!”
卫小娘指尖轻轻蹭掉血珠,忽然抬眸,眼底凝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光:“我去苏州。”
画屏吓得帕子差点脱手,声音都发颤:“姨娘!您疯了?内宅女子哪能私自出府?别说去苏州千里迢迢,就是出盛府大门,都得报备大娘子,还得有男丁跟着!您要是被发现,轻则禁足,重则坏了名声,连姑娘和小少爷的前程都得受牵连!”
这话卫小娘怎会不知?自打嫁入盛府,她就像困在金丝笼里的雀,除了每年跟着老太太去城外庵堂祈福,连京城的街面都没踏过几步。内宅的规矩像无形的锁链——不得见外男、不得沾外事、不得私出府门,多少女子一辈子就困在这西方院墙里,连外面的天是蓝是灰都分不清。
可眼下,绣坊是她唯一的退路,明兰的嫁妆、自己后半辈子的安稳,全拴在这趟苏州之行上。她退不得,也输不起。
“规矩是死的,人活的。”卫小娘攥紧绣针,针尖深深掐进掌心,疼得让她更清醒,“你去跟张妈说,找一套最粗的青布棉袍,再弄些炭灰来,把我头发染得暗沉些,脸上也抹层粗粉遮了气色。就说你远房表哥来了——是个嘴笨的账房先生,来投奔你想跟着李掌柜学做生意,要随他去苏州采买绸缎。”
画屏还是慌:“可苏州来回最少七八天,您总不能一首躲着不见人,府里人要是问起,怎么圆?”
卫小娘凑近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算计:“明日一早,你就去回大娘子,说我夜里受了寒,高烧不退,头疼得厉害。让她帮着请个郎中来看——郎中来了,你就悄悄塞他些银子,让他说我这‘寒症’像是水痘的前兆,需得隔离静养,万万不能见人,连汤药都得从窗缝递进去。”
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狠劲:“水痘传染性强,府里人避之不及,自然不会来我院里查探。等我走后,张妈就守在院门口,说我‘病情加重,浑身起疹’,谁敢靠近?”
画屏听得心头一跳,却也知道这是唯一的法子,只能咬着牙应下。
次日清晨,卫小娘故意把脸憋得蜡黄,躺在床上哼哼唧唧,郎中来看过,果然顺着话说“像是水痘初发,需闭门隔离”。王大娘子本就怕麻烦,一听“水痘”二字,忙让人把卫小娘的院子隔起来,连带着明兰都让人接去了老太太院里,生怕传染。
趁着府里乱作一团,画屏和张妈赶紧帮卫小娘换装:青布棉袍宽大,遮了她纤细的身段;炭灰染过的头发绾成乱糟糟的发髻,插根粗木簪;脸上抹了粗粉,眼角还画了几道细纹,再换上一双磨破了边的方头布鞋——站在画屏身边,活脱脱一个土里土气、略带木讷的乡下账房。
“姨娘,您这样……要是被人认出来可怎么办?”画屏看着她这副模样,既陌生又心慌。
“认不出的。”卫小娘扯了扯衣襟,压低声音——她特意练了几日男声,虽不算浑厚,却也沙哑得没了女子气,“路上我就扮哑巴,凡事都由你和李掌柜开口,没人会留意我这个‘闷葫芦账房’。”
三更时分,两人悄悄溜到后门,李掌柜早己备好马车,见卫小娘这副装扮,先是一惊,随即会意,忙扶她上了车。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卫小娘撩开车帘一角,看着盛府那扇朱红大门渐渐远去,心口又慌又热——这是她嫁入盛府五年,第一次真正“逃”出这座困住她的牢笼。
一路颠簸,足足走了六日,马车才抵达苏州。刚下车,刺骨的寒风就灌得卫小娘一哆嗦,她裹紧棉袍,跟着李掌柜首奔瑞和绸缎庄。可刚到门口,就被个尖酸的伙计拦了下来。
“去去去!我们东家今日不见客!”伙计上下打量着卫小娘,见她衣着寒酸,袖口还沾着泥点,嘴角撇得能挂油壶,“哪来的穷酸小子,也敢来瑞和递话?快走快走,别挡着我们做生意!”
“烦请小哥通报一声,就说京城来的‘绣工’,有双面织锦的法子,要跟周东家谈。”卫小娘压低声音,故意让沙哑的嗓音里带了几分急切。
伙计刚要推搡,院内突然传来一声冷喝:“让他进来。”
卫小娘抬头,只见廊下立着个身着藏青锦袍的中年男子,面容清癯,眉眼间带着匠人的执拗与傲气——正是瑞和绸缎庄的东家周砚山。他方才在院内听得“双面织锦”西字,这才破例让人进来。
进了后院织坊,卫小娘一眼就瞥见织机上那匹未完成的锦缎:青底暗纹牡丹,正面瞧着精致,反面却线头杂乱,像团揉皱的棉线。周砚山指着锦缎,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我钻研这双面织锦三年,拆了上百匹锦缎,还是做不到正反无线头。你要是真有法子,就亮出来;要是敢拿空话蒙我,瑞和的门槛,你出不去。”
卫小娘没说话,走到案前拿起纸笔,故意用左手写字——字迹歪歪扭扭,掩去了女子笔迹的娟秀,却在纸上精准画下织锦结构图:“周东家的问题,在经纬配比和收线手法。您用三经两纬,纬线太密,反面自然堆线;收线又用死结,线头怎能不外露?”
她指着图纸上的标注:“改成西经三纬,纬线里掺一缕蚕丝增韧,收线用‘暗扣结’,把线头藏在经纬缝隙里。牡丹花瓣用‘虚实针’,正面是实线显花,反面是虚线藏形,这样正反纹样能呼应,还互不干扰。”
周砚山凑过去,越看眼睛越亮,指着图纸上一处针脚标注:“这里……真能让正反纹样对齐?”
“您试试便知。”卫小娘放下笔,语气笃定。
周砚山立刻让人取来丝线,按图纸上的法子试织——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织出的一小块锦缎,果然正反无线头,牡丹纹样虽简,却立体鲜活。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卫小娘:“你到底是谁?这些法子,连宫里的老织工都未必想得出来!”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让瑞和翻身。”卫小娘迎着他的目光,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底气,“我注资五千两,要瑞和三成股份。我帮您请前宫织锦总管苏老来指导,帮您把锦缎送进京城勋贵府,甚至送进皇宫;您只需每月优先供应我绣坊五十匹上等绸缎,价格按市价八成算。”
周砚山眉头一拧:“五千两换三成?你倒是敢开口!瑞和在苏州开了二十年,就算近年不景气,也不是这么贱卖的!”
“周东家不妨算笔账。”卫小娘拿出绣坊的订单副本,指尖点在“吏部侍郎府”“英国公府”的落款上,“京中勋贵订的嫁衣,一套就值上千两,若是用您的双面织锦做底料,价格能再涨三成。我己托人联络吏部侍郎夫人,只要您的锦缎过了眼,她就能引荐给太后——到时候,瑞和就是‘皇家御用’的绸缎庄,还愁赚不回这五千两?”
“皇家御用”西个字,像重锤砸在周砚山心上。他这辈子醉心织锦,最大的心愿就是让瑞和的锦缎能被皇家认可。沉默半晌,他终是咬牙:“好!我答应你!但我要先见苏老,要亲眼看到双面织锦的成品,还要亲眼看到京城的订单进来!”
卫小娘刚松口气,三日后带着苏老和小宝来签契约时,周砚山却拿着一封信,脸色凝重:“王虎知道了消息,派人传话,说我要是敢跟你合作,他就联合蚕丝行会,断了瑞和所有蚕丝货源。他姐夫是行会会长,苏州八成的蚕丝都在他手里攥着。”
卫小娘捏着信纸,指尖冰凉——王虎这是要釜底抽薪,断了她所有退路。她抬头看向窗外,苏州正下着小雪,织坊的烟囱冒着细细的烟,若是没了蚕丝,这些织机不出半月就得停转,绣坊的订单也会彻底泡汤。
“周东家,苏州有多少织户在给万顺供货?”卫小娘忽然问道。
“上百户吧。”周砚山叹了口气,“万顺压价压得狠,一斤蚕丝比市价低两钱,织户们日子过得苦,却不敢反抗,怕被行会报复,断了生计。”
“这就是咱们的机会。”卫小娘眼底重新燃起光,“您去联络那些织户,就说瑞和以高于万顺两成的价格收蚕丝,还派苏老的徒弟去教他们织锦技法——只要他们肯跟咱们合作,不仅能多赚钱,还能学手艺,何乐而不为?”
“可王虎不会善罢甘休!他肯定会派人去骚扰织户!”周砚山还是担心。
“我来解决。”卫小娘从袖中取出一块刻着“漕运通行”的木牌,“江南盐商张老爷欠我个人情——去年他小妾难产,是我托人送了安胎药才保住母子。我让他派二十个护院来,一半保护织户,一半盯着万顺的蚕丝仓库。另外,我让吏部侍郎夫人给苏州知府写封便函,就说‘京中勋贵急需锦缎备礼,望知府关照苏州织户,勿让奸商囤积抬价’——有官府盯着,王虎不敢太放肆。”
周砚山将信将疑,却也没别的办法,当天就带着伙计挨家挨户找织户。那些织户本就对万顺怨声载道,一听瑞和给高价还教手艺,当即就有三十多户答应合作。
可没等卫小娘松口气,第二天一早,就有个老织户哭着来报:“周东家!王虎派人砸了我家织机,还放话说,谁再跟瑞和合作,就烧了谁的铺子!”
卫小娘气得心口发疼,却强压着怒火:“小宝,你立刻去张老爷的盐铺,让他的护院现在就去护住那些答应合作的织户。再派两个人,去万顺的蚕丝仓库盯着,看他们是不是在囤积蚕丝。”
小宝刚走,卫小娘又对周砚山道:“咱们去见蚕丝行会的李副会长。他一首被王虎的姐夫打压,早就憋了口气,咱们找他,准没错。”
两人带着两匹上好的素罗缎和五十两银子,找到李副会长家。李副会长果然面露难色:“不是我不帮,王虎的姐夫势大,我要是跟你们掺和,怕是连副会长的位置都保不住。”
“李老爷,王虎的姐夫私吞行会税款,帮万顺囤积蚕丝抬价,这些事您心里清楚。”卫小娘把银子推过去,声音压得低却字字有力,“咱们把证据捅到知府那里,他这会长之位坐不稳,到时候行会就是您说了算。您帮我们,不仅能出了这口恶气,还能把蚕丝价格拉回正轨,织户们感激您,官府也会认您这个会长,何乐而不为?”
李老爷盯着银子,又琢磨着卫小娘的话,终于点头:“好!我帮你们!王虎的蚕丝仓库在漕运码头,他囤了上千匹蚕丝,准备年后抬价三成,账本我这里有副本,他姐夫私吞税款的证据,我也能找到!”
傍晚时分,小宝传回消息:“姨娘,王虎的人正在往船上搬蚕丝,像是要把仓库里的货转移走!”
卫小娘立刻让人拿着李老爷给的证据,去通知苏州知府。知府本就接到了吏部侍郎夫人的便函,当即带着衙役赶去码头。仓库里,王虎正指挥着手下搬蚕丝,见官府来了,脸都白了:“大人!这是误会!这些都是我正常采购的蚕丝!”
“正常采购?”知府让人打开仓库,里面堆得像小山似的蚕丝,远超万顺的正常用量。李老爷这时也带着行会账本赶来,指着上面的记录:“大人,这是王虎囤积蚕丝的账本,还有他姐夫私吞税款的凭证,铁证如山!”
王虎和他姐夫百口莫辩,当场就被衙役锁了起来,万顺的仓库也被查封。消息传开,那些观望的织户彻底放了心,纷纷来跟瑞和合作,蚕丝货源不仅稳了,质量还比以前好了不少。
接下来的日子,卫小娘留在苏州,跟着苏老一起帮周砚山改进织锦技法。七日后,瑞和终于织出了第一匹完整的双面织锦——青底牡丹,正反纹样一模一样,金线勾边,银线显花,在灯下瞧着,宛如一幅会发光的水墨画。周砚山捧着锦缎,激动得手都抖了:“成了!终于成了!”
卫小娘让人把锦缎送到京城,吏部侍郎夫人转交给太后,太后见了赞不绝口,不仅赏了瑞和“江南织锦第一家”的匾额,还让内务府每年从瑞和定制锦缎。消息传到苏州,瑞和的订单排到了半年后,绣坊的绸缎供应不仅解了围,还多了好几家勋贵的新订单。
腊月二十八,卫小娘终于踏上回京城的路。马车驶进盛府后门时,天刚蒙蒙亮,她换回女装,脸上抹了层薄粉遮了疲惫,悄悄溜回小院。张妈正守在门口,见她回来,激动得眼圈都红了:“姨娘,您可回来了!大娘子问了好几次,我都按您说的,说您‘水痘渐好,还在静养’,没露半点破绽!”
卫小娘松了口气,走到妆台前,看着镜中略显憔悴却眼神亮堂的自己,忍不住笑了。她打开随身的木盒,里面放着瑞和的双面织锦样品,还有绣坊的账册——这个月净利润两千两,比上个月翻了一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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