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兰抱着刚绣好的并蒂莲荷包，本是想着给母亲送碗驱寒的姜汤，顺便展示新练的盘金绣，可刚走到廊下，屋里传来的对话却像一道惊雷，炸得她浑身发冷，手里的姜汤碗险些脱手。
“……江南绣坊的账本被人撕了两页！”画屏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止不住的颤抖，“李掌柜说，就是记录‘云纹锦’订单的那两页——上个月宫里贵妃娘娘订了五十匹‘云纹锦’做冬衣，定金都付了，如今账本没了，若是贵妃那边问起，咱们拿不出凭证，不仅绣坊要赔双倍定金，还会被安上‘欺君’的罪名！还有城外庄子的黄金，少的不是一小块，是整整五块！守庄子的老周说，那假仆役不仅拿了黄金，还翻了咱们藏银票的暗格，幸好银票我上个月换了地方，不然……”
明兰的指尖死死抠着廊柱，冰冷的木头寒意透过指尖渗进骨头里。绣坊？宫里的订单？黄金和银票？这些字眼她只在管家嬷嬷汇报府中采买时听过，怎么会从母亲和画屏嘴里说出来？母亲是盛府的庶姨娘，吃穿用度皆由盛府供给，哪来的底气开绣坊、接宫单，还藏着这么多金银？
她下意识地往窗下挪了挪，借着雨幕的掩护，透过窗纸的破缝往里看——往日里总是温和带笑的母亲，此刻正背对着窗户站着，握着账本的手青筋暴起，连肩背都绷得像拉满的弓。桌上的烛火被风吹得摇曳，映得她侧脸的线条冷硬如冰，完全没了平日里的柔缓。
“撕账本的人，不是冲着银子来的。”卫小娘的声音沉得像淬了冰，“宫里的订单是太后娘娘托人递的话，除了我、你和李掌柜，只有老太太知道——林氏被禁足前，就总想着攀附宫里的关系，如今怕是想借‘丢账本’这事，让宫里迁怒于我，顺便把老太太也拖下水。至于庄子里的黄金……”
她猛地转身，明兰清晰地看见她从梳妆台最底层拖出一个上了三道锁的铁盒，钥匙进去时，手都在微微发抖。盒盖打开的瞬间，明兰倒吸一口凉气——里面不仅码着厚厚一叠面额不菲的银票，还整整齐齐叠着十几块巴掌大的黄金，每块黄金上都刻着极小的“卫”字，显然是特意打造的。
“这些黄金是按我娘家传下来的样式打的，除了我，只有张妈和你知道刻字的细节。”卫小娘拿起一块黄金，指尖着刻痕，声音里带着几分狠厉，“去查张妈最近接触的人，还有府里谁有机会复刻我房里的钥匙——尤其是林氏以前的心腹丫鬟，她们最清楚我做事的规矩，也最恨我断了她们的活路！”
“是！”画屏刚要转身，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王若弗身边大丫鬟彩佩的声音：“卫姨娘，大娘子请您即刻过去一趟！说是方才管家来报，府里丢了东西，要查各院的仆役，让您也去做个见证！”
明兰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查仆役？难道是母亲丢黄金的事被发现了？她慌乱间往后退，却没留意脚下的青苔，“咚”地一声摔倒在地，手里的姜汤碗摔得粉碎，热汤溅了一裤腿，疼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
屋里的声音戛然而止，下一秒，门帘被猛地掀开，卫小娘冲了出来。看到摔倒在地的明兰，还有地上的碎碗，她眼底先是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迅速镇定下来，快步上前将她扶起，低声问：“明儿，你怎么在这儿？摔疼了没有？”
画屏也跟了出来，看到明兰，脸色瞬间惨白，下意识地往卫小娘身后藏——桌上的账本和铁盒还没来得及收，若是被人撞见，后果不堪设想。
明兰忍着腿上的疼，抓着母亲的衣袖，声音发颤：“阿娘……绣坊、宫单、黄金……还有人要害您，是不是？”
卫小娘的身子猛地一僵，她低头看着女儿满是恐惧和疑惑的眼睛，又看了看院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知道再也瞒不下去了。她一把将明兰抱起来，快步往卧房里走，反手扣上房门，又让画屏用柜子顶住门，才转过身，蹲在明兰面前，双手紧紧握着她的肩膀。
“明儿，听我说，”卫小娘的声音急促却坚定，“这些事本不该让你知道，可如今情况危急，娘只能跟你说实话。”她指着桌上的账本，“三年前林氏掌权时，总克扣咱们的份例，明轩那年冬天得了风寒，连碗像样的药都买不起。我走投无路，只能偷偷拿自己绣的帕子托李掌柜去卖，后来攒了些银子，就盘下了江南的小绣坊——我不是要赚大钱，是想给你和明轩攒条后路！咱们是庶出，在这府里，没点自己的根基，迟早要被人欺负死！”
明兰看着账本上被撕去的缺口，又看了看铁盒里的黄金，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那……那宫单和丢了的黄金怎么办？要是被父亲知道了，他会不会怪您？”
“怪不怪都不重要了。”卫小娘伸手擦去她的眼泪，指尖冰凉，“林氏的人就是想逼我暴露这些生意——一旦让你父亲知道我私藏产业，轻则没收所有银钱，重则说我‘不安分守己’，把我禁足，到时候，谁来护着你和明轩？宫里的订单若是出了差错，不仅绣坊要完，咱们整个盛府都可能被牵连！”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彩佩的催促声：“卫姨娘，您好了没有？大娘子还在等着呢！”
卫小娘脸色一变，猛地站起身，从铁盒里抽出几张银票塞进明兰怀里，又把那个并蒂莲荷包拿过来，将银票藏在荷包夹层里：“明儿，你听着，这荷包你贴身带着，里面的银票绝不能让任何人看见。一会儿你就说摔疼了腿，让张妈陪你回房，别去前厅。要是有人问起娘房里的事，你就说什么都不知道，记住了吗？”
明兰攥着荷包，看着母亲眼底的决绝，用力点了点头：“阿娘，我记住了！可您怎么办？那些人要害您……”
“娘自有办法。”卫小娘摸了摸她的头，强挤出一个笑容，“你乖乖回房，等娘回来，好不好？”
她刚要开门，明兰突然拉住她的衣角，小声说：“阿娘，我知道是谁拿了钥匙！前几日我看见春桃偷偷配您房里的钥匙，还跟林氏以前的丫鬟小翠在柴房说话，她们说……说要‘拿点东西给主子交差’！”
卫小娘瞳孔一缩，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她转身抱住明兰，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好明儿，多亏了你。你放心，娘不会有事的。”
她松开明兰，对画屏说：“你先送明姑娘回房，让张妈看着她，不准任何人靠近。我去前厅应付，你趁机去查春桃和小翠，拿到证据就去找李掌柜，让他立刻去宫里找太后娘娘的人，就说‘云纹锦’的订单出了点小差错，咱们愿意多送十匹补偿，只求宽限几日。”
“是！”画屏应声，连忙扶着明兰往外走。路过前厅时，明兰偷偷往里看了一眼，只见母亲挺首脊背走进去，面对王若弗的盘问，神色平静，完全看不出半分慌乱。
回到房里，张妈连忙给明兰处理腿上的烫伤，明兰却一首攥着那个荷包，手心的汗把银票都浸湿了。她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心里一遍遍祈祷：阿娘，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还等着跟你一起绣完那幅《百鸟朝凤图》呢。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画屏的声音响起：“明姑娘，姨娘回来了。”
明兰猛地站起身，顾不上腿上的疼，快步跑出去。只见母亲站在廊下，身上沾了些雨水，却面带笑意，手里还拿着一个新的账本：“明儿，没事了。春桃和小翠己经招了，是林氏的远房侄子让她们做的，如今人己经被管家拿下了。宫里的事，李掌柜也办妥了，贵妃娘娘答应宽限十日，咱们来得及补做订单。”
明兰扑进母亲怀里，放声大哭：“阿娘，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担心你！”
卫小娘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温柔却坚定：“明儿，让你受委屈了。以后，娘不会再让你担这种心了。但你要记住，在这深宅里，光有善良是不够的，还要有保护自己的本事。这些生意，这些银子，不是娘的贪心，是咱们娘仨在这府里活下去的底气。”
明兰抬起头，看着母亲眼中的光，用力点了点头。她摸了摸怀里的荷包，突然觉得，这个藏着秘密的荷包，就像母亲给她的铠甲，往后不管遇到什么事，她都能像母亲一样，挺首脊背，勇敢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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