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铃声刚落，陈耀南就把语文课本往书包里塞，拉链卡着作业本边角扯得纸页沙沙响，他也没心思理——那本写着“我的梦想”的本子，像块烫手的铁板，揣在书包里硌得后背发慌。他背着书包往校门口走，脚步比平时快，连铜锣湾街市飘来的鱼蛋香都没多看一眼。
李志强的车停在路边，看到他过来，赶紧降下车窗：“南哥，今天怎么这么快？”陈耀南坐进副驾，掏出作业本往腿上一扔，封面印的淡蓝色校徽被他指尖蹭得发毛。“作业没写好。”他闷声说，视线落在作业本上那行歪歪扭扭的字上，越看越心烦。
李志强凑过来看，眼神从“义兴社团”扫到“坐馆”，嘴角跟被胶水粘了似的，抽了两下没敢笑出声：“南哥，这……这交上去不就露馅了？陈老师要是问‘义兴’是啥，你咋说？”
“我哪知道该写啥。”陈耀南抓起作业本揉了揉，纸页起了皱，“在社团里，没人问我梦想，只问我能不能守住尖沙咀的地盘，能不能让兄弟们有饭吃。”他长这么大，“梦想”两个字从来都是和地盘、兄弟绑在一起的，除此之外，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值得写。
车开到尖沙咀据点楼下，陈耀南揣着作业本上楼。客厅里还留着昨晚的痕迹：地上有个没收拾的啤酒瓶，桌角摊着半张地盘图，铅笔标的“油麻地糖水摊”还没擦。他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坐在桌前拿起笔，盯着“我的梦想”西个字发呆。
笔尖在纸上戳出小坑，墨点晕开像块黑斑。他试着写“好好读书拿毕业证”，写了一半又划掉——这是爹的命令，不是他的梦想。再写“和子轩、嘉欣做朋友”，刚落“朋”字就涂成黑团，社团里哪有“朋友”，只有兄弟和对手。最后没辙，还是把昨晚的话重抄一遍，只把“义兴社团”改成“家里的生意”，勉强遮遮眼。
第二天早自习，语文课代表收作业，陈耀南攥着本子迟迟没递。林子轩排在他前面，看到他手紧，小声问：“阿南，你没写完啊？”“写完了。”他把本子塞给课代表，声音低得像蚊子叫，“就是写得不好。”
作业本发下来时，陈耀南的心一沉——他的本子单独放在讲台上，陈慧雯拿着本子朝他招手：“陈阿南，你过来一下。”全班的目光都聚在他身上，苏嘉欣也抬头看，眼神里带着点疑惑。他走到讲台前，看到红笔写的一行字：“梦想需结合积极目标，重写后明天交给我。”那工整的字迹，像根细针，扎得他脸发烫。
“你说说，为什么想管家里的生意？”陈慧雯把本子递给他，指尖没碰到他的手，声音轻得像落在纸上的羽毛，“是爸爸身体不好，需要你帮忙吗？”
陈耀南的手指攥着本子边缘，指尖发白。他不敢说“家里的生意”是社团，只能含糊地应：“嗯，我爸年纪大了，想帮他分担。”
“分担是好事，但梦想可以更宽些。”陈慧雯推了推眼镜，从抽屉里拿出本作文选，翻到夹着书签的一页，“你看，这位同学想当医生，救死扶伤；那位想当老师，教小朋友读书。你也可以想想，除了帮家里，你还想做什么？哪怕是帮同学补数学，或者把篮球打好，都算梦想。”
陈耀南接过作文选，书页上的字密密麻麻，那些“救死扶伤”“教书育人”离他太远，像另一个世界的事。他点了点头，拿着本子走回座位，后背己经汗湿了一片——原来别人的梦想，和他的这么不一样。
晚上回据点，陈耀南把作业本往桌上一扔，烦躁地踢了踢椅子。李志强端着碗泡面过来，看到他的样子，放下碗说：“南哥，要不我帮你改改？我查字典。”
“你？”陈耀南抬头看他，有点怀疑——李志强只读过小学，上次写“保护”，把“保”写成“宝”，还被小弟笑了半天。
李志强翻出本卷边的《新华字典》，坐在他对面，手指在“保”字那页磨来磨去，半天没找到合适的词。最后他咬着笔杆抬头：“南哥，‘罩住’行不行？我总把‘保护’写错，这个好写，而且你本来就罩着兄弟们，改成罩朋友，差不多吧？”
陈耀南盯着他写的字——“我的梦想是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罩住身边的朋友，让大家都过得好”，字迹歪歪扭扭，还涂了两处。他忽然笑了，想起白天林子轩递给他橡皮的样子，想起苏嘉欣把数学笔记往他这边挪的动作，或许“罩住朋友”，也不算全错。他拿出钢笔，把字抄在新纸上，笔尖在“罩住”两个字上顿了顿，没改——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沾着“梦想”边的事。
第二天把作业交给陈慧雯时，她翻开看了一眼，眉头轻轻皱了下，没说话，只说：“先回座位，下课找你。”整节语文课，陈耀南都坐立不安，陈慧雯讲“梦想与责任”，他一个字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罩住朋友”——老师会不会觉得他是小混混？
下课铃响，陈慧雯果然叫住他。她把本子递过来，红笔在“罩住”下面画了条横线：“这个词不太合适哦。我们可以说‘帮助朋友’，或者‘和朋友一起进步’，‘罩住’听起来太硬了，不是校园里该有的样子。”
陈耀南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朵根，抓着本子的手都在抖：“我……我没找到合适的词，是我朋友帮我想的。”
“没关系，我们慢慢改。”陈慧雯笑了笑，从笔筒里拿出支钢笔，在本子上写下“帮助身边的朋友”，笔锋柔和，和社团里那些带着威胁的字条完全不一样，“你看，这样是不是更暖？梦想不是靠‘罩住’，是靠一起努力，互相帮衬。”
陈耀南看着那行字，忽然觉得心里松了点——原来“梦想”不用扛着地盘和兄弟，也可以是帮朋友补补数学，和同学一起进步。“我知道了老师，放学前交给你。”他接过本子，声音轻了些。
他走到楼梯间，掏出笔，在格子纸上慢慢写：“我的梦想是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帮助身边的朋友，和大家一起进步。我要好好学习，不拖班级后腿，以后做个能帮到别人的人。”写完后，他把本子叠好塞进书包，语文课本和社团的应急手机挨在一起，竟没觉得别扭——为了这篇作业，他愿意试试，靠近那个不一样的世界。
放学时，林子轩凑过来问：“作业改好了吗？陈老师没说你吧？”“改好了，没说。”陈耀南把本子翻开给他看，林子轩眼睛亮了：“写得好啊！比我写的‘想当漫画家’靠谱多了！”
陈耀南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拖在柏油路上，路边7-Eleven的暖黄灯光漫出来，映着玻璃门上“鱼蛋第二份半价”的海报。他把本子塞进书包，忽然觉得，原来“梦想”不用多宏大，能把作业改对，能跟朋友一起走在放学路上，就挺踏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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