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的铜锣湾挤得满当当，学生背着书包往地铁站冲，街边小贩的铁皮车飘着咖喱香，“鱼蛋鱼蛋，热辣辣！” 的叫卖声混着叮叮车的 “叮叮” 铃响，裹着晚风往人耳朵里钻。陈耀南背着书包，本想首接去找李志强，路过街角那家 7-Eleven 时，却瞥见玻璃门后那个蓝色的身影 —— 林子轩正站在收银台后，低头帮客人扫码。
他停下脚步，隔着玻璃往里望。林子轩戴着手套，指尖在扫码枪上顿了半秒才对准条形码，许是太累了，手腕有点晃。客人递过一瓶冻柠茶，他弯腰从柜台下扯出塑料袋，动作慢却仔细，塑料袋蹭到柜台边缘的污渍，他顺手抓过抹布擦了擦，抹布上还沾着刚才擦关东煮锅的油星子。
陈耀南推门进去，冷柜的凉气裹着关东煮的热气扑过来，味道杂得很，却让他想起早年在油麻地茶餐厅打工的日子 —— 那时候后厨的抽油烟机坏了，也是这样又热又闷的烟火气。林子轩正低头找零钱，硬币在收银机里叮当作响，没注意到他，首到陈耀南拿起一瓶矿泉水放在台面上，他才猛地抬头，眼神瞬间慌了，像被抓包的小孩，指尖赶紧抠着工服下摆，布料被捏出褶皱。
“阿南？你怎么来了？” 他声音发紧，下意识把胸前的工牌往身后藏，工牌上的 “林子轩” 三个字被汗水浸得发淡，边角还卷了边。
“路过，买瓶水。” 陈耀南指了指矿泉水，目光扫过柜台后的排班表 —— 马克笔写的 “林子轩：17:00-22:00” 歪歪扭扭，“周末全天” 西个字被圈了两圈，墨迹都晕开了。他心里像压了块湿抹布，闷闷的 —— 这个点，林子轩本该在家写作业，怎么会在这里站柜台？
“哦，好。” 林子轩慌忙抓起扫码枪，“滴” 的一声扫完码，“三块五。” 陈耀南递过五块钱，他低头找零，手指在收银机按键上顿了又顿，像是在算该找多少，过了两秒才捏着一块五递过来，纸币被折得整整齐齐，边角都压平了。
陈耀南没走，靠在柜台边看他忙。下一个客人是穿西装的上班族，要了份关东煮，指定要萝卜和鱼蛋。林子轩掀开关东煮的盖子，热气往上冒，熏得他眯了眯眼，用长筷子夹起萝卜转了圈，确认煮软了才放进纸碗，又舀了两勺汤，递过去时还不忘小声说 “小心烫”，声音细得像怕被人听见。
客人走后，店里暂时空了。陈耀南才开口，语气放得轻：“你怎么在这儿打工？不用写作业？”
林子轩的肩膀僵了下，低头擦柜台，抹布在台面上划来划去，却没擦干净那道污渍。“我…… 我妈身体不好，要吃药，家里钱不够。” 他声音压得极低，怕邻桌的客人听见，说到 “吃药” 两个字时，喉结动了动，咽了口唾沫，“周末全天都来，平时放学来三个小时，作业能在课间写一点，不耽误的。”
“阿姨怎么了？” 陈耀南追问。他想起之前在食堂，林子轩总买最便宜的叉烧饭，偶尔把肉拨到一边说 “不爱吃”，现在才明白，哪里是不爱吃，是舍不得给自己留。
“肾病，要长期透析，每个月都要花钱。” 林子轩的头埋得更低，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眼睛，“我爸走得早，家里就我们俩，她以前在制衣厂踩缝纫机，后来身体扛不住，就只能在家歇着。” 他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却努力扯出个笑，指尖还在抠柜台缝里的污垢，“不过没事，我打工能赚点，加上政府补贴，能撑住。”
陈耀南没说话，心里更闷了。他十五岁时也在茶餐厅打过工，那时候是为了帮社团 “看场”，装成打工仔盯着闹事的客人，现在想来，那点 “辛苦” 跟林子轩比，根本不算什么 —— 林子轩是真的在扛家，而他那时候不过是在装样子。他看着林子轩单薄的肩膀，工服领口松了，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秋衣边，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你在这儿做多久了？” 陈耀南拿起矿泉水，拧开盖子喝了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却没压下心里的堵。
“快两个月了。” 林子轩把抹布叠成方块，放在柜台角落，“店长人好，允许我放学来，还帮我留了周末的班。就是…… 前几天收了张假钞，欠了店长两百块，到现在还没还上。” 他说着，脚尖蹭了蹭地面，运动鞋的鞋底都磨平了，“店长说不用急，可我总觉得欠着东西，不踏实。”
陈耀南 “嗯” 了声，没再问。又待了会儿，看林子轩踮着脚整理货架顶层的零食，个子不够高，得蹦一下才能碰到，他才推门离开。走到街角，晚风卷着街边炒粉的香味吹过来，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钱包 —— 里面是这个月的社团分红，李志强昨天刚交给她，五千多块，红钞票叠得整整齐齐，他本来想存着应急，可现在想起林子轩红着眼眶说 “能撑住” 的样子，忽然觉得这钱该花在正经地方。
他转身往回走，再次推开 7-Eleven 的门。店长正坐在柜台后的小凳子上算账，老花镜滑到鼻尖，看到陈耀南，抬头笑了笑：“小伙子，又回来买东西？”
“不是。” 陈耀南走到柜台前，从钱包里抽出两百块，放在账本上，“我帮林子轩还欠你的钱。”
店长愣了下，推了推老花镜，拿起钱对着光看了看，又瞥了眼里间踮脚整理货架的林子轩，嘴角撇了撇：“这小子，昨天还跟我装没事，说自己能搞定。” 他把钱塞进抽屉，“行，我帮你瞒着，就说我看走眼了，那是真钞。”
陈耀南没多留，转身出门。晚风裹着点凉意吹过来，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钱包，拉链没拉严，露出一点红色的钞票边。以前在社团，他总觉得钱是用来摆平纠纷、收买人心的，可这次花出去的两百块，却让心里踏实得很，像揣了个暖乎乎的烤红薯。
第二天早上，陈耀南在教室看到林子轩时，他嘴角带着点笑，不像平时那样总低着头。课间时，林子轩凑过来，手里攥着支笔，指尖绕着笔杆转：“阿南，你昨天是不是去 7-Eleven 了？”
陈耀南正在翻数学笔记，抬头看他：“嗯，怎么了？”
“店长说…… 说我之前收的那假钞是真的，是他老花镜没戴好，看错了。” 林子轩眼睛亮着，却带着点疑惑，“可我记得那钞票面额数字都发虚，怎么会是真的？你说会不会是……”
“可能是店长老糊涂了。” 陈耀南打断他，手指划过笔记上的重点，“别想这些了，等下语文课要默写古诗，你背了吗？”
林子轩盯着他看了几秒，好像还想说什么，可看到陈耀南认真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点了点头：“背了。” 他回到座位，从书包里拿出课本，翻开时掉出张纸条 —— 是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边缘毛毛的，“谢谢” 两个字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墨水还没干透，蹭了点在纸上。陈耀南瞥到一眼，嘴角悄悄勾了勾，把笔记往他那边推了推，“这道题的解题步骤我标了，你看看。”
午休时，陈耀南去食堂买饭，远远就看到林子轩 —— 他端着餐盘坐在角落，餐盘里是一份叉烧饭，还加了个荷包蛋，蛋黄是溏心的，他小心翼翼地用筷子戳了个小口，没敢先吃，先夹了块叉烧往陈耀南这边递。
“阿南，一起吃啊！” 他笑着招手，眼角还带着点红，“今天发了上周的兼职工资，终于能加个蛋了。”
陈耀南走过去坐下，把自己餐盘里的青菜夹了些给他：“多吃点，你最近够累的。”
林子轩没拒绝，把青菜放进嘴里嚼了嚼，忽然小声说：“其实…… 我知道是你帮我还的钱。”
陈耀南夹菜的手顿了下，抬头看他。
“昨天我整理货架时，听到店长跟收银员说‘那学生仔够意思，还帮同学还钱’，我就知道是你了。” 林子轩声音有点低，却带着笑，“阿南，谢谢你。等我下次发工资，一定还你。”
“不用还。” 陈耀南摇了摇头，夹起一块叉烧放进嘴里，甜甜的酱汁裹着肉香，比在社团据点吃的山珍海味还好吃，“朋友之间，互相帮个忙而己。”
林子轩没再坚持，只是把溏心蛋推到陈耀南面前：“这个给你吃，我不爱吃溏心的。” 其实他昨天还跟店长说，下次想多要个溏心蛋，可现在却想让陈耀南尝尝。
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教室，落在课本上，暖洋洋的。陈耀南翻开数学笔记，上面有林子轩用彩色笔标注的重点，旁边那个歪歪扭扭的太阳还在，像是在发光。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钱包，虽然少了两百块，心里却比什么时候都敞亮 —— 原来帮别人的感觉，比在社团里搞定一场纠纷，要踏实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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