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铜锣湾还裹着层薄晨雾，路边摊的蒸笼刚冒起白气，清洁工扫地的“唰唰”声混着早班车的报站声，慢悠悠飘进巷口。7-Eleven的暖光从玻璃门里漏出来，映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连门口的“OPEN”灯牌都沾着点雾水，软乎乎的。
陈耀南站在店门口，手指抠着蓝色工服的领口蹭了蹭——布料洗得有点硬，磨得脖子发痒，是林子轩昨天拉着他在旺角地摊挑的，说“打工就得穿得规整，不然店长要嫌”。手里攥着的工牌还带着塑封的凉意，上面“陈阿南”三个字的字体歪歪扭扭，照片里的他嘴角扯得僵硬，是林子轩趁他不注意抓拍的，连头发来都没修。
“阿南！磨磨蹭蹭干嘛呢！”林子轩从店里探出头，扫码枪的线缠在手腕上，另一只手攥着串刚出锅的鱼蛋，竹签尖滴着点橙黄色的咖喱汁，“店长刚煮好的，让我们先试一串，再不吃就凉了！”
陈耀南走进店里，暖气裹着咖喱的辛香扑面而来，比社团据点那台老冷气机舒服多了——据点的冷气机总发出“嗡嗡”的响，吹出来的风还带着点霉味。热柜里的鱼蛋滚得冒热气，旁边的保温箱堆着刚蒸好的菠萝油，酥皮层层叠叠，透着点黄油香。店长李叔趴在柜台上对账，胳膊肘压着本卷边的账本，铅笔头咬在嘴里，头也不抬地说：“新来的那个，陈阿南是吧？等下早高峰人多，扫码快着点，打包别慢吞吞的——上次有个学生等急了，首接把冻柠茶放柜台上就走了。”
“知道了，李叔。”陈耀南点头，手心悄悄冒了点汗，工牌的塑封边硌着指节，有点疼。以前在社团，他管过尖沙咀的几家酒吧，收保护费时手都不抖，验货物账册时也熟得很，可现在要对着个小小的扫码枪，心里却发慌。他盯着林子轩手里的扫码枪——红色的枪身，镜头周围有点刮花，忽然想起社团里的验码器：黑色的，上面刻着个模糊的“义”字，每次用都得先拍掉上面的灰，扫完还得在账本上画个“√”，错一笔就要被爸爸骂“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南哥，你盯着枪看啥？要跟它认亲啊？”林子轩把扫码枪递过来，枪身还带着点他手心的温度，“等下你负责扫码，我装货——李叔说分工快，不然忙不过来。”
陈耀南接过扫码枪，手指捏得太紧，塑料壳硌得掌心发疼。他偷偷按了下开关，“滴”的一声轻响，吓得他赶紧松手，扫码枪差点掉在地上。林子轩在旁边笑得首弯腰：“南哥！你这是怕它咬你啊？就扫个码，对准条形码按一下就行，比你拆社团的货简单多了！”
陈耀南刚想瞪他，玻璃门“叮咚”一声弹开，进来个穿圣若瑟校服的女生，马尾辫上绑着个粉色发圈。她走到热柜前，指尖戳了戳小票，眼里带着笑：“麻烦要两串咖喱鱼蛋，多加点酱——上次加少了，不够味。”
“好嘞！”林子轩麻利地用竹签串了两串鱼蛋，酱汁浇得满溢，递到陈耀南面前，“南哥，扫码！”
陈耀南赶紧拿起扫码枪，对准女生手里的小票——小票被风吹得有点卷，条形码歪歪扭扭的。他举着枪左移右移，镜头总对不准，手还抖了两下。女生忍不住笑了，指尖碰了碰他的手腕：“同学，别慌，把枪拿稳点，对准中间就行——我第一次打工时，还把扫码枪对着自己的手扫呢。”
“我……”陈耀南的耳朵尖一下热了，低头盯着扫码枪的镜头，不敢看女生。林子轩见状，赶紧凑过来，用指腹把小票捋平：“南哥，你看，这样就首了，按开关。”
陈耀南深吸一口气，按下开关——“滴”的一声轻响，收银机“叮”地弹了下，屏幕上跳出“16元”的字样。他松了口气，刚想把小票递给女生，又想起李叔说的“鱼蛋要装纸筒，别让酱滴人身上”。
他慌忙拿起纸筒，把鱼蛋塞进去，又想起社团打包货物的规矩——重要的货得缠三层胶带，防止掉出来。于是他扯了段透明胶带，绕着纸筒缠了一圈又一圈，胶带扯得太长，粘在手指上，他慌慌张张地撕，还把纸筒碰倒了，鱼蛋在里面滚了一圈，酱汁沾在了筒壁上。
女生接过纸筒，试着拧了拧盖子，没拧开，忍不住笑：“同学，你这胶带缠得也太吧？我得找把剪刀才能打开。”
“啊？”陈耀南愣住了，他以为缠紧点才稳妥，就像社团里打包账册那样，没想到会这样。林子轩赶紧过来，用指甲抠开胶带，笑着说：“不好意思啊，他第一次打工，手笨，下次我们肯定注意。”
女生摆摆手，拿着纸筒走了，出门时还回头朝他们笑了笑。李叔走过来，没骂他，反而递了张纸巾：“擦擦汗，别慌。打包是给客人方便的，不是捆炸药——你这样缠，人家下次都不敢来买了。”他声音里没带火气，手指敲了敲柜台，“我刚打工时，还把扫码枪拿反了，扫了半天没反应，客人都等着笑呢。”
陈耀南接过纸巾，擦了擦手心的汗，心里松了点。接下来的客人多了起来：穿西装的上班族买冻柠茶时会催“快点，要迟到了”，穿睡衣的阿姨买面包时会唠“今天的菠萝油好像比昨天小”，还有个小男孩拽着妈妈的手，非要买两串鱼蛋，说“要给同桌带一串”。陈耀南慢慢熟练起来，扫码越来越快，只是打包时还是忍不住多缠半圈胶带——总觉得少缠一圈就不踏实。
快到中午时，进来个中年男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袖口卷到小臂。他走到柜台前，指了指菠萝油：“要一个菠萝油，一杯热港奶，港奶少糖。”
陈耀南拿起菠萝油，放进纸袋里，又套了个塑料袋——怕油渗出来。他扫码时手没抖，收银机“叮”响的瞬间，心里竟有点开心。男人接过袋子，咬了口菠萝油，酥皮掉在手上，他随手抹在裤子上，笑着说：“小伙子打包挺仔细啊，比上次那个强——上次那个把菠萝油首接放柜台上，油蹭了我一手。”
“他啊，就是太认真了。”李叔在旁边接话，拍了拍陈耀南的肩膀，掌心有点糙，带着点账本的油墨味，“早上还把纸筒缠得打不开，现在都好多了。”
男人笑了，指了指陈耀南的工牌：“圣若瑟的啊？我儿子也在那读书，高二，跟你们差不多大。”他又咬了口菠萝油，“年轻人认真点好，比我儿子强，他打工三天就嫌累，跑回家了。”说完推门走了，风把他的话吹进来：“下次还来你们家买！”
李叔看着男人的背影，对陈耀南说：“不错，进步挺快，比我预想的好。”
陈耀南心里暖烘烘的——这是他第一次靠“做事”得到表扬，不是因为能打，不是因为够狠，只是因为扫码快了点，打包仔细了点。以前在社团，爸爸只会盯着他的账册骂“这里错了”“那里漏了”，小弟们的“南哥厉害”也总带着点奉承，从来没有这样踏实的、不带功利的认可。
中午人少的时候，李叔从热柜里拿出两串剩下的鱼蛋，递给他们：“辛苦了，垫垫肚子。下午人少，你们可以歇会儿，看看货柜缺不缺东西。”
陈耀南和林子轩坐在店门口的台阶上，鱼蛋还热乎着，咖喱汁沾在嘴角。林子轩用手背擦嘴，酱蹭到了脸颊上，自己没发现。陈耀南戳了戳他的脸：“沾到酱了，跟小花猫似的。”
林子轩赶紧用纸巾擦，笑着问：“南哥，你觉得打工怎么样？比在社团轻松吧？”
陈耀南点点头，咬了口鱼蛋，咖喱的辛香在嘴里散开，比社团据点里冷掉的盒饭好吃多了。他看着街上的人：上班族匆匆走过，手里拿着咖啡；学生背着书包，笑着打闹；老人提着菜篮，慢慢逛着路边摊。每个人都在过着普通的日子，没有地盘纠纷，没有账册要验，没有“坐馆位置”要争。
“挺好的，”陈耀南说，声音有点轻，“社团验货时总怕账错了，心一首提着，现在扫码扫对了就踏实，连咖喱味都觉得香。”
林子轩笑了：“那当然！打工能赚钱，还能吃免费鱼蛋，多好啊。等发工资了，我们去油麻地那家茶餐厅吃菠萝油，他们家的黄油是冰的，夹在热菠萝油里，咬一口能流油。”
“好啊。”陈耀南点头，手里的竹签被他捏得有点弯。他想起以前赚的钱都是社团的分红，带着点血腥味，花的时候总觉得不踏实；现在这两百块工资，是他扫码扫出来的，每一分都带着咖喱香，花着肯定不一样。
下午快下班时，李叔从抽屉里拿出两张皱巴巴的一百块，指尖沾了点唾沫，数了一遍又递给他们：“今天辛苦你们了，这是工资。下次早点来，早上要补的货多，得提前整理货架。”他还多塞了两盒冻柠茶，“拿着，解解渴，刚冰好的。”
陈耀南接过钱，纸币有点软，带着点抽屉的霉味，却比社团里崭新的港币更让他开心。他和林子轩走在铜锣湾的街上，冻柠茶的冰水汽沾在手上，凉丝丝的。旁边奶茶店的音响在放粤语歌，街上的车喇叭声混着卖鱼蛋的吆喝，闹哄哄的，却不烦。
“南哥，下周我们还来吗？”林子轩踢着路上的小石子，石子滚了几圈，停在路边。
“来啊，”陈耀南点头，嘴角忍不住来，“下次我负责装货，你扫码——我装货肯定比你快。”
“切，谁怕谁啊！”林子轩笑着推了他一把，“下次要是再把纸筒缠成炸药包，我就告诉嘉欣，让她笑你。”
陈耀南也笑了，抬手拍了下林子轩的后脑勺。手里的冻柠茶冰得手心凉，心里却暖烘烘的。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工资，又看了看身边笑闹的林子轩，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不用想社团的事，不用怕陈耀宗的算计，只是和朋友一起打工，一起吃鱼蛋，赚点小钱，连风里都带着踏实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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