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沙咀弥敦道旁的旧写字楼里，空气里混着普洱茶的醇厚和烟丝的辛辣，木质长桌两侧坐着十几个人，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一个白瓷茶杯，杯沿沾着淡淡的茶渍。墙上挂着一幅褪色的港景旧画，画框边缘有些磨损，像是陪这个社团走过了许多年。
陈耀南站在长桌靠后的位置，穿着一件黑色夹克，双手插在口袋里，目光落在桌首的男人身上——陈振雄刚出院不久，脸色还有些苍白，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节奏缓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今日叫大家来，是有件事要宣布。”陈振雄的声音不高，却让原本有些嘈杂的房间瞬间安静下来，“我身体近来不如从前，义兴不能没有主心骨。三个月后，召开堂口大会，由各堂口话事人投票选坐馆，阿南、阿宗，你们两个都有资格参选。”
话音刚落，桌两侧的人都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不同的情绪——有人面露惊讶，有人若有所思，还有人悄悄看向坐在陈振雄左手边的陈耀宗。陈耀宗穿着一身笔挺的深灰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听到“参选”两个字时，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扬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恭敬的表情，微微欠身：“全凭爸和各位叔伯做主，我一定尽力为义兴做事。”
陈耀南的心猛地沉了一下。他知道父亲早晚会提选坐馆的事，却没想到会这么快——距离期末考试结束才三天，他还没来得及跟苏嘉欣说“一起去茶餐厅庆祝”，还没跟林子轩约好周末去7-Eleven帮忙，突然就被拉回了“义兴少主”的身份里。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英语单词卡——是苏嘉欣昨天刚给他的，背面还写着“记得复习Unit8的单词”。卡片的边角被他攥得有些发皱，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一边是从小听到大的“继承权”，一边是他刚刚才找到的、想要珍惜的校园生活。
“阿南，你呢？”陈振雄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你在学校待了这么久，对义兴的事，有什么想法？”
陈耀南深吸一口气，走到桌前，双手放在桌沿上——这个动作他以前在社团会议上做过无数次，可今天却觉得有些陌生。“爸，各位叔伯，”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我觉得义兴现在不用急着扩张地盘，之前和胜和的事己经让警方多了关注，不如先把现有的生意理顺，少用些暴力手段，避免惹麻烦。”
他的话刚说完，坐在陈耀宗旁边的一个胖男人就笑了，声音粗哑：“阿南，你这是读书读傻了？社团靠的就是地盘和规矩，不压着别人，别人就会骑到我们头上！你弟弟阿宗上个月还帮油麻地的堂口抢回了三个档口，这才是义兴的样子！”
“是啊，阿南，你太久没管社团的事了，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另一个戴眼镜的男人附和道，“现在和联胜虎视眈眈，我们要是软下来，他们肯定会趁机抢地盘。阿宗有魄力，又懂怎么跟其他社团打交道，比你合适。”
陈耀南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他们都是看着他长大的叔伯，以前总夸他“有坐馆的样子”，可现在，却都站在了陈耀宗那边。他知道，这几个月他在学校，陈耀宗肯定没少在他们面前表现，说不定还承诺了不少好处。
“各位叔伯，”陈耀宗适时开口，语气谦和却带着底气，“我哥说的也有道理，只是现在形势不一样。和联胜上个月己经占了我们尖沙咀两个海鲜档，要是不反击，他们下一步就会动我们的茶楼。我己经跟和联胜的人谈过，他们愿意给我们一个机会，要么让出旺角的三个档口，要么就开战。我觉得，我们不能退。”
“开战？”陈耀南皱起眉，“和联胜的人最不讲规矩，开战只会让兄弟们受伤，还会引警方介入，得不偿失。我们可以找其他社团调解，或者用生意上的办法逼他们让步，不一定非要用暴力。”
“生意上的办法？”陈耀宗嗤笑一声，眼神里带着不屑，“哥，你在学校里学的那些‘谈判技巧’，在社团里根本没用。和联胜的人只认拳头，你跟他们讲道理，他们只会觉得你软弱可欺。”
陈振雄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两兄弟争论，手指依旧在桌面上敲击着。房间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有人悄悄交换眼神，有人低头喝茶，没人敢再说话。
陈耀南看着陈耀宗的脸，突然觉得很陌生。以前他们虽然也有矛盾，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明着争夺坐馆的位置。他想起小时候，陈耀宗还会跟在他后面，喊他“哥，等等我”，会把偷偷藏起来的糖分给她吃。可现在，那个弟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野心勃勃、满眼都是权力的人。
“好了，”陈振雄终于开口，打断了两人的争论，“现在不用急着下结论，还有三个月时间。你们两个都好好表现，让各堂口的兄弟看看，谁更适合当这个坐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这段时间，谁都不许私下搞小动作，要是让我知道有人挑拨离间，别怪我不留情面。”
会议散后，其他人都陆续离开，只剩下陈振雄、陈耀南和陈耀宗父子三人。陈振雄喝了一口茶，看向陈耀南：“你在学校的事，我听说了，数学考得不错，还帮班级赢了篮球赛。”
陈耀南愣了一下，没想到父亲会关注这些，他点了点头：“嗯，都是老师和同学帮我。”
“阿南，”陈振雄的语气软了些，“我知道你不想待在社团，喜欢学校的生活。可你是长子，义兴是你爷爷一手建立的，你有责任担起来。”
“爸，我不是不想担责任，”陈耀南低声说，“我只是觉得，社团不一定非要靠暴力才能生存。我在学校里认识了很多人，他们靠自己的努力生活，不用抢地盘，不用打架，也能过得很好。义兴也可以试试转型，做合法的生意，比如茶楼、茶餐厅，让兄弟们不用再担惊受怕。”
“转型？”陈耀宗在旁边冷笑，“哥，你太天真了。合法生意哪有那么好做？我们没有门路，也没有本钱，要是放弃地盘，兄弟们吃什么？你以为靠你在学校里学的那些东西，就能让义兴活下去？”
“我可以学！”陈耀南提高声音，“我可以找懂生意的人请教，可以慢慢积累本钱，不一定非要靠抢靠打！”
“够了！”陈振雄喝止了他们，脸色有些难看，“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三个月后的堂口大会，由兄弟们投票决定。你们两个都好自为之，别让我失望。”
陈耀南走出写字楼时，外面己经黑了，街灯亮了起来，照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映出一片片光斑。李志强在楼下等他，看到他出来，赶紧迎上去：“南哥，怎么样？坐馆他……”
“爸宣布三个月后选坐馆，我和陈耀宗都可以参选。”陈耀南打断他，声音有些疲惫，“刚才在会上，陈耀宗说要跟和联胜开战，还说我在学校学的东西没用。”
李志强皱起眉：“南哥，陈耀宗肯定早就跟那些叔伯打好招呼了，你这段时间不在社团，兄弟们都快忘了你了。我觉得，你得赶紧回社团主持大局，不然坐馆的位置肯定会被他抢走。”
“回社团主持大局？”陈耀南停下脚步，看着远处的学校方向——虽然看不到，但他知道，那里有苏嘉欣的书桌，有林子轩的错题本，有陈慧雯的教案，有他这段时间最珍贵的回忆。“那学校呢？我答应苏嘉欣，期末考后一起去茶餐厅庆祝，还答应林子轩，帮他妈妈补习数学……”
“南哥，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学校的事！”李志强有些急了，“坐馆的位置才是最重要的，要是被陈耀宗抢走，他肯定不会放过你，说不定还会对苏小姐和林同学不利！你忘了，上次篮球赛，他还买通混混骚扰苏小姐！”
陈耀南的心猛地一紧。他知道李志强说的是对的，陈耀宗为了坐馆的位置，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苏嘉欣和林子轩都是无辜的，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事，让他们受到伤害。
“我知道了，”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里多了些坚定，“这段时间，你帮我盯着陈耀宗的动作，他跟哪些堂口的人接触，跟和联胜有没有私下联系，都要告诉我。学校那边，我会抽时间去，不会让苏嘉欣和林子轩起疑心。”
“好！”李志强赶紧点头，“南哥，你放心，我一定盯紧陈耀宗，不会让他搞小动作。”
陈耀南点点头，转身往学校的方向走。路过一家茶餐厅时，他看到里面坐着几个学生，正围着一张桌子讨论作业，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他想起昨天苏嘉欣跟他说：“等成绩出来，我们去这家茶餐厅吃菠萝油吧，听说他们家的菠萝油是现烤的，特别好吃。”
他站在窗外，看了很久，首到茶餐厅的服务员过来问他“要不要进来”，才回过神，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夜色渐深，风也变得冷了些。陈耀南裹紧了夹克，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一边是他不得不担起的责任，一边是他想要珍惜的生活。他不知道三个月后会是什么样子，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赢过陈耀宗，也不知道赢了之后，还能不能回到学校，回到苏嘉欣和林子轩身边。
但他知道，他不能退。不仅为了义兴，为了父亲，更为了那些他在乎的人——他不能让陈耀宗伤害他们，不能让自己这段时间的努力白费，更不能让自己变成以前那个只会用拳头解决问题的人。
他掏出手机，给苏嘉欣发了一条信息：“明天早上要不要一起去学校？我帮你带早餐。”
没过多久，手机震动了一下，苏嘉欣回了一条信息，后面还加了一个笑脸：“好啊！我要吃楼下那家的肉包，再加一杯热豆浆！”
陈耀南看着信息，嘴角忍不住向上扬了扬。不管未来有多难，至少现在，他还有想要守护的人，还有想要珍惜的时光。这就够了。
他收起手机，加快了脚步，往学校的方向走去。街灯的光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通往未来的路，虽然曲折，却充满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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