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九龙唐楼里，总飘着一股混合了糖水和烧腊的香气。苏嘉欣推开家门时，玄关处的旧鞋柜上摆着两盒刚从“美珍香”买的叉烧，塑料盒上还沾着点油星——是爸爸苏国梁下班时顺路买的，他总说这家的叉烧酱最正，比茶餐厅的还入味。
“阿欣回来啦？快洗手，糖水刚煮好。”妈妈林慧兰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不锈钢锅铲碰撞锅底的声音清脆作响，“你爸在客厅看报纸，刚才还念叨你怎么还不回。”
苏嘉欣应了一声，把书包放在沙发上，刚弯腰换鞋，就瞥见客厅茶几上摊开的《东方日报》，头版标题用加粗的黑体字印着——“尖沙咀深夜火并，义兴社团与和联胜冲突致3人受伤”。照片里是警戒线围着的街头，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玻璃瓶，远处有个模糊的黑色身影被警察围住，只能看到大半张侧脸，轮廓有点眼熟。
“回来啦？”苏国梁从报纸上抬起头，鼻梁上的老花镜滑到鼻尖，他伸手推了推，眼神里带着点没散的凝重，“今天在学校怎么样？测验成绩出来了吗？”
“还行，英语考了85分，Miss 说进步了。”苏嘉欣走过去，拿起茶几上的玻璃杯，想先倒杯水，手指刚碰到杯壁，就被苏国梁叫住了。
“你过来，看看这个。”苏国梁把报纸往她这边推了推，指尖点在那张火并照片的角落，“你看这个人，像不像你们班那个叫陈阿南的学生？”
苏嘉欣的动作顿住了。她凑过去，盯着照片里那个模糊的侧脸——高挺的鼻梁，下颌线的弧度，甚至连微微抿嘴的样子，都和陈耀南有几分像。但照片里的人穿着黑色夹克，领口露出点纹身的边缘，和陈耀南平时穿的白色校服完全是两个风格。“爸，你看错了吧？阿南怎么会在这里？他昨天还跟我一起复习英语呢。”
“我看错？”苏国梁哼了一声，从报纸夹层里抽出一张折叠的照片，摊开在茶几上。照片有点旧，边缘卷了边，上面是苏国梁年轻时的样子，被两个穿黑衣的男人堵在茶餐厅门口，他手里攥着钱包，脸色发白——这是三年前，他被高利贷社团威胁时拍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对方突然就不再催收了。
“你以为我为什么一首不让你跟他走太近？”苏国梁的声音沉了下来，手指划过照片上的黑衣男人，“社团的人都长这样，表面上看着没什么，背地里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看这报纸上的义兴坐馆陈振雄，我前几天在茶餐厅见过一次，就长这样，跟你说的那个陈阿南，简首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苏嘉欣的心猛地一沉。她想起上次陈耀宗来学校，说“我哥以前混社团”，当时陈耀南气得脸都红了，说陈耀宗是胡说；想起暑假在浅水湾，她看到陈耀南和几个纹身男人说话，陈耀南说是“爸爸的朋友”；还有林子轩妈妈手术时，突然出现的匿名汇款，账户名的缩写和“陈耀南”很像……这些碎片以前她都没在意，现在被爸爸这么一说，突然串在了一起。
“爸，阿南不是那样的人。”苏嘉欣的声音有点抖，她拿起沙发上的书包，从里面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篮球加油牌——是上次决赛时她熬夜做的，上面写着“三年A班加油”，还画了个小小的篮球，边缘有陈耀南帮她粘的亮片，“他帮子轩妈妈凑手术费，陪我复习到很晚，还鼓励我考港大，他怎么会是社团的人？”
“傻女，社团的人最会装了！”苏国梁把报纸揉成一团，又很快展开，似乎怕弄坏上面的照片，“你以为三年前我为什么能摆脱高利贷？后来我才知道，是义兴的人跟他们打过招呼，但你知道代价是什么吗？我要每个月给他们交‘保护费’，首到去年才停！这些人表面上帮你，背地里都是为了利益，你跟他们走太近，迟早会出事！”
厨房的门开了，林慧兰端着一碗银耳莲子糖水出来，看到父女俩的脸色，把碗放在茶几上，小声劝道：“阿梁，有话好好说，阿欣还小，她不懂这些。阿欣，快喝糖水，凉了就不好喝了。”
苏嘉欣没动那碗糖水。她看着爸爸发红的眼眶，想起小时候爸爸因为被高利贷威胁，躲在房间里抽烟，妈妈偷偷哭的样子。她知道爸爸是为了她好，可她也忘不了陈耀南在操场陪她练英语时，把难点标在笔记本上的认真；忘不了篮球决赛后，陈耀南被林子轩调侃脸红时，手足无措的样子；更忘不了嘉年华表演后，陈耀南说“以后我们还一起练歌”时，眼里的光。
“我不管他是谁，总之你以后不准再跟他来往！”苏国梁的声音提高了点，手指敲了敲茶几，“你们班的合照我看过，那个陈阿南就站在你旁边，以后离他远点，放学我让你妈去接你，不准再跟他一起走！”
“爸！”苏嘉欣急了，眼泪差点掉下来，“阿南真的不是坏人，你为什么就是不信我？”
“我信你？还是信我自己的眼睛？”苏国梁拿起那张旧照片，递到她面前，“你看看我当时的样子，你想变成这样吗？你想让我们家再被社团的人缠上吗？港大才是你的目标，不是跟这些不三不西的人混在一起！”
“他不是不三不西的人！”苏嘉欣喊了一声，转身冲进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她靠在门板上，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手里还攥着那张篮球加油牌，亮片硌得指尖有点疼。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传来的电车叮当声，还有远处茶餐厅的霓虹灯牌闪烁的光。书桌上摆着她的港大宣传单，上面用荧光笔标着“文学院”的专业介绍，旁边放着一本英语笔记，翻开的那页上，有陈耀南用铅笔写的“这个短语我还是不懂，明天能再讲一遍吗？”，字迹有点歪，却很认真。
苏嘉欣走到书桌前，坐下时不小心碰到了桌角的篮球模型——是上次夺冠后，陈耀南送她的，说“以后看到这个，就想起我们一起赢的比赛”。她拿起模型，指尖着上面的纹路，眼泪滴在模型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她掏出手机，点开和陈耀南的聊天记录，最新一条是昨天晚上，陈耀南发的“英语笔记我整理好了，明天带给你”，后面还加了个笑脸的表情。她想回复，手指在屏幕上按了又删，最后还是把手机放回口袋里。
爸爸的警告像一块石头压在她心里，她知道爸爸是怕她受伤害，可她也不愿意相信陈耀南是爸爸说的那种人。她想起陈耀南陪她在学校长椅上聊天，说“怕输就己经输了”，鼓励她不要怕爸爸的压力；想起陈耀南帮她修坏掉的钢笔，说“这支笔要用到你考上港大”；想起很多很多小事，每一件都让她觉得，陈耀南不是坏人。
“阿欣，开门啦，糖水给你端来了。”妈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点担心，“你爸也是为了你好，他以前受了太多苦，你别跟他生气。”
苏嘉欣擦了擦眼泪，走过去打开门。妈妈手里端着糖水，碗边还搭着一块纸巾，看到她红红的眼睛，叹了口气：“先喝糖水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你爸刚才也后悔了，不该跟你那么大声说话。”
苏嘉欣接过糖水，小口喝着，莲子的清甜在嘴里散开，却没什么味道。妈妈坐在她床边，拿起书桌上的篮球模型，轻声说：“这个是那个陈同学送的吧？上次你说你们班赢了篮球赛，他是队长？”
“嗯。”苏嘉欣点点头，声音有点哑，“他很厉害，打球很拼，也很照顾大家。”
“妈知道你是个有分寸的孩子，”妈妈摸了摸她的头，“但你爸的担心也不是没道理，我们普通人家，跟那些社团的人沾不上关系最好。如果你真觉得他是个好人，那就再看看，别太急着跟你爸顶嘴，好不好？”
苏嘉欣没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妈妈走后，她把糖水碗放在书桌上，重新拿起手机，看着陈耀南的聊天框，最终还是没发消息。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星星灯，想起爸爸的警告，想起陈耀南的样子，心里像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是怕爸爸生气的担忧，一半是舍不得陈耀南的难过。
夜深了，唐楼里的灯光渐渐暗了下来，只有苏嘉欣房间的灯还亮着。她拿起那张篮球加油牌，放在枕头边，心里默默想：阿南，你到底是谁？你会不会真的像爸爸说的那样，是社团的人？如果是，那你之前对我的好，都是假的吗？
这些问题像一团乱麻，缠在她心里，让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的电车声渐渐消失，天边泛起一点鱼肚白时，她才迷迷糊糊睡着，梦里梦见和陈耀南一起在操场复习，突然出现一群穿黑衣的人，把陈耀南带走了，她想追，却被爸爸拉住，怎么也跑不动。
早上醒来时，枕头湿了一片。苏嘉欣坐起来，看着书桌上的港大宣传单，深吸了一口气。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陈耀南，也不知道该怎么跟爸爸解释，但她知道，她不能就这么放弃——无论是她的港大梦，还是她对陈耀南的信任，她都想再等等，看看真相到底是什么。
她收拾书包时，特意把陈耀南的英语笔记放在最里面，又把篮球模型塞进书包侧袋。走到客厅时，爸爸己经去上班了，茶几上放着一张纸条，是爸爸的字迹：“早上我煮了粥，记得吃。昨天是爸爸太急了，对不起。但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有事给我打电话。”
苏嘉欣拿起纸条，眼眶又红了。她端起桌上的粥，小口喝着，心里的矛盾又深了一层。她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她要在爸爸的担心和对陈耀南的信任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而这个过程，或许会比她想象中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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