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慧雯捏着陈耀南的转学档案，指尖在 “原就读学校” 那栏反复。办公室的日光灯管有点老化，嗡嗡声里掺着窗外榕树叶子的沙沙响，她面前摊开的备课笔记旁，还放着半杯没喝完的冻柠茶 —— 早上从校门口茶餐厅买的，现在冰块早化透了，杯壁凝着一层水珠。
这份档案确实透着古怪。转学证明上的公章边缘模糊，像是复印时没对齐；原学校填的是 “铜锣湾某私立中学”，却没写具体校名，联系方式栏更是空着一行。她之前打电话去教育局查过，系统里根本没有 “陈阿南” 这个学生的转学记录。
她教过两届问题学生，最清楚这类 “身份可疑” 的孩子往往藏着故事 —— 可能是家庭变故频繁转学，也可能是在之前的学校犯了错想重新开始。但陈耀南不一样，这个男生身上有种矛盾感：穿不合身的校服却站得笔首，回答问题时声音低沉，眼神里总带着股不属于十七岁的警惕，像是习惯了随时应对麻烦。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陈慧雯敲了敲三年 A 班的后门。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陈耀南坐在最后一排，正低头盯着课本，手指却无意识地在桌沿上敲着节奏 —— 那节奏很快，带着点不耐烦，不像是在看书，倒像是在等人。
“陈阿南，你出来一下。”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陈耀南瞬间抬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快速压了下去。他合上课本时动作太急，书页被指甲刮出一道折痕，然后才慢慢站起身，背着书包往门口走。路过林子轩座位时，林子轩偷偷抬了下头，眼神里满是担忧，陈耀南却没敢多看。
办公室里只剩他们两人，堆在角落的作业本还没批改完，墙上贴着的 “班级量化表” 里，陈耀南的名字后面只有 “出勤” 一栏打了勾，“作业”“课堂表现” 都是空白。陈慧雯拉过一把椅子，示意他坐下，自己则坐在办公桌后，把档案推到他面前。
“我看了你的转学资料，” 她尽量让语气听起来温和，“原学校的联系方式没填，我想跟那边的老师了解下你的情况，方便提供一下吗？”
陈耀南的手猛地攥紧了书包带，塑料扣硌得他掌心发疼。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李志强当初伪造档案时就说过 “只能应付一时，后面肯定要补手续”，可他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脑子里瞬间闪过十几个借口，却又都觉得站不住脚 —— 说原学校倒闭了？太假；说联系不上老师？又显得刻意。
他张了张嘴，声音比平时低了些，还带着点不自然的沙哑：“我…… 我之前转了好几次学，记不清那个老师的电话了。”
“转了好几次？” 陈慧雯挑了挑眉，指尖轻轻敲了敲档案上的 “转学次数” 栏 —— 那里只填了 “1 次”。“资料上写你之前只转去过一所学校，怎么会记不清？”
这话像根针，扎得陈耀南心头发紧。他下意识地把手指扣在桌缝里，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眼神也开始躲闪，不敢首视陈慧雯的眼睛。“就是…… 家里搬得勤，有时候刚熟悉就又要走，所以……” 他越说越乱，自己都觉得这借口站不住脚，干脆闭了嘴，等着对方追问。
可陈慧雯没再逼他，只是拿起桌上的教师手册，翻到扉页 —— 那里用钢笔写着一行字：“不放弃任何一个学生”。这是她刚入职时写的，现在笔尖的墨迹都有些淡了。“我知道转学对学生来说不容易，要适应新环境、新同学，还要跟上课程进度，” 她的声音软了些，“你要是有什么困难，不管是学习上的，还是家里的，都可以跟我说，不用瞒着。”
陈耀南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他在社团里听惯了威胁和客套，要么是 “南哥有事尽管吩咐”，要么是 “这事办不好就等着后果”，像这样温和又不带目的性的关心，他还是第一次遇到。鼻子突然有点发酸，他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书包，不让陈慧雯看到他的表情。
“我真的没事，老师，”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就是搬家太频繁，有些资料没整理好。等我找到之前老师的联系方式，再告诉你。”
陈慧雯看着他紧绷的肩膀，知道他还在撒谎，但也没再追问。她把档案收起来，放回抽屉里，然后从桌角拿起一叠数学卷子：“这是最近的练习题，你要是跟不上，可以每天放学后留半小时，我帮你补补。你基础不算差，只要肯学，肯定能跟上。”
陈耀南接过卷子，指尖碰到纸页时有点发烫。卷子上用红笔标了重点，难一点的题目旁边还写着提示，看得出来是特意整理过的。他张了张嘴，想说 “不用麻烦”，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 他想起早上数学课上苏嘉欣的提醒，想起自己对着函数题发呆的样子，突然觉得，或许接受帮助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谢谢老师。” 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感激。
“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陈慧雯笑了笑，眼角弯起一点细纹，“快放学吧，别让家里人等急了。”
陈耀南点点头，背着书包走出办公室。走廊里的灯己经亮了，暖黄色的光洒在地面上，映着他的影子。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想给李志强打个电话，告诉他人家己经开始查档案了，可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却又放了下来。
他想起陈慧雯桌上那杯化了冰的冻柠茶，想起她温和的语气，想起那句 “不放弃任何一个学生”。心里突然有点乱 —— 他原本只是想混个毕业证，保住继承权就走，可现在，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改变，让他开始觉得，或许在这所学校里，他能得到的不止一张毕业证。
走到校门口时，他看到李志强还在扫操场，蓝色的工装外套沾了点灰尘。李志强看到他，赶紧放下扫帚走过来：“南哥，今天没出什么事吧？”
“没事。” 陈耀南摇摇头，把那叠数学卷子从书包里拿出来，递给李志强看，“班主任说要帮我补课，你…… 你想办法把那个档案的事搞定，别被发现了。”
李志强接过卷子，看到上面的红笔标注，愣了一下，然后赶紧点头：“放心南哥，我明天就去补手续，保证没问题。”
陈耀南 “嗯” 了一声，没再说话，转身往公交站走。晚风一吹，带着点凉意，他却觉得心里暖暖的。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卷子，上面的题目虽然还是看不懂，却第一次没有觉得烦躁 —— 或许，他真的可以试着当一个真正的学生，哪怕只有这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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