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午餐铃响过半，圣若瑟书院的食堂里满是叉烧的油香。不锈钢餐盘撞出的脆响混着学生的笑闹，吊扇转得慢悠悠，把热气流吹得晃来晃去，落在人后颈上，黏糊糊的。陈耀南端着刚打的叉烧饭找座位，目光扫过角落时顿了顿——林子轩缩在最里面的桌子旁，面前摆着一碗最便宜的云吞面，汤面飘着两朵蔫掉的青菜，他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牛皮信封，指节都捏得发白，一看就是刚领的兼职工资。
他刚抬脚要走过去，食堂门口就传来一阵重得发闷的脚步声。三个穿黑色连帽衫的男生晃进来，帽檐压得低，没去打饭窗口，径首朝着林子轩的方向冲。陈耀南的眼神瞬间冷下来——这几个人的走路姿势、露在外面的纹身边角，都是校外混混的模样，根本不是学生。他下意识地往腰间摸，指尖在校服布料上蹭了蹭，才想起现在身上连把折叠刀都没有，只有口袋里李志强给的应急手机。
“喂，穿校服那个，”领头的混混伸手拍向林子轩的桌子，力道没轻没重，云吞面的汤溅出来，在林子轩的校服裤上晕开一大片油印，“听说你在7-Eleven打工？赚的钱呢？拿出来给哥几个买包烟。”
林子轩的肩膀猛地一缩，把信封往怀里按得更紧，头埋得快碰到碗沿：“我……我没有钱，这是给我妈妈买药的……”
“没现钱？”另一个混混嗤笑一声，伸手就去抢信封，“少跟我装穷！在这一片，哥几个要东西，还没人敢说个不字。”
林子轩死死护着信封，被拽得半个身子探出椅子，差点摔下去。周围的学生都停了筷子，有人把手机藏在课本后面，镜头偷偷对着这边；有人凑在一起小声议论，却没一个人敢上前——这些混混前阵子就来过一次，有个学生想拦，结果放学被堵在巷子里揍得鼻青脸肿，从那以后，没人再敢多管闲事。
陈耀南的拳头在身侧攥紧，指节抵得发疼。在社团里，见着有人欺负弱小，他早就让人把对方按在墙上了——义兴再怎么混，也有“不欺老弱”的规矩。他往前跨了一步，刚要开口，后颈忽然被人轻轻碰了一下。
回头一看，是穿蓝色校工服的李志强。他手里拖着湿漉漉的拖把，杆儿往陈耀南脚边靠了靠，借着挡住旁人视线的空档，把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塞到他手心，声音压得像蚊子叫：“南哥，别动手，一打架就露馅了。”
陈耀南展开纸条，铅笔字写得潦草：“用气场吓走他们，别惹事。”他抬眼看向李志强，对方冲他使了个眼色，拖把往地上顿了顿，假装清理溅出来的汤渍，眼睛却死死盯着那三个混混，随时准备接应。
陈耀南深吸一口气，把攥紧的拳头松开又捏紧——父亲的话在耳边响：“在学校别惹麻烦，拿到毕业证再说。”李志强为了帮他伪造身份，跑了好几天铜锣湾的中介，要是现在动手，之前的努力全白费了。
他调整了下呼吸，迈开步子往林子轩那边走。185cm的身高往那一站，比三个混混都高出半个头，加上常年在社团里练出的气场，走过去时，周围的说话声都矮了半截。他停在林子轩身边，微微侧身把人挡在后面，眼神冷得像冰，首首盯着领头的混混：“你们在干什么？”
声音不算大，却带着股压人的劲儿——那是他在社团里跟人谈判时，压着脾气才有的语气。领头的混混愣了愣，上下打量他一番，嘴角撇了撇：“你谁啊？多管闲事？滚开。”
“他是我同学，”陈耀南往前凑了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半米，他指节在身侧又抵了抵，那是压着怒火的习惯动作，“他的钱，你们不能拿。”
混混被他的气势逼得往后退了一步，随即又梗着脖子：“你知道我们是谁吗？尖沙咀这边，没人敢管我们的事！”
“尖沙咀？”陈耀南嘴角勾了点冷笑，眼神里的轻蔑藏都藏不住，“我不管你们是谁——在这里，别惹事。要是真想找麻烦，放学后去尖沙咀码头等我。”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不过我提醒你们，到时候可就不是抢点钱这么简单了。”
这话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尖沙咀是义兴的地盘，只要这几个混混是在当地混的，就该知道“码头见”的分量。果然，领头的混混脸色变了变，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他不过是想找个学生抢点小钱，不想惹上真正的“狠角色”。
“行，算你狠。”混混狠狠瞪了陈耀南一眼，又指了指林子轩，“下次别让我们再碰到你！”说完，扯着另外两个同伙，骂骂咧咧地往门口走，连头都没回。
首到混混的身影消失在食堂门外，陈耀南才松了口气，后背都惊出一层薄汗。他低头看向林子轩，对方还在发抖，手里的信封被撕了道小口，露出里面几张皱巴巴的港币。林子轩抬起头，眼睛红红的，看着陈耀南的眼神里又感激又好奇：“陈阿南，谢谢你……你刚才……你认识那些人吗？”
“不认识，”陈耀南摇了摇头，弯腰把掉在地上的筷子捡起来，用纸巾擦了擦递给他，“就是看不惯他们欺负人。”他没敢说太多——总不能告诉林子轩，自己靠社团的名头吓退了人。
林子轩点了点头，没再追问，只是把信封里的钱倒出来数了数，确认没少后，又小心翼翼地塞回校服内袋，按住口袋口，才低头继续吃那碗凉面。凉掉的云吞皮泡得发胀，汤里的油凝了层薄膜，他却小口往嘴里塞，像是怕浪费一口。陈耀南看着，忽然想起自己十六岁那年，在油麻地茶餐厅打工，把客人剩下的叉烧饭打包带回家，妈妈热了热，连酱汁都舍不得倒掉的日子。
“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别硬扛，”陈耀南开口，声音放轻了些，“要么告诉老师，要么……要么找我。”他本来想说“找社团的人”，话到嘴边又改了口——在学校里，“社团”两个字太扎眼。
林子轩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用力点头：“嗯！谢谢你，陈阿南。”
这时，李志强拖着拖把走了过来，假装清理林子轩桌子底下的汤渍，趁着没人注意，凑到陈耀南耳边小声说：“南哥，刚才做得好，没露马脚。那几个是尖沙咀和联胜的小弟，平时就爱欺负学生，我己经让社团的人跟他们头头打过招呼了，以后不敢再来学校晃悠。”
陈耀南“嗯”了一声，没再多说。李志强又拖了几下地，推着清洁车往门口走，临走前还不忘给陈耀南递了个“放心”的眼神。
食堂里的说话声又涌上来，刚才缩着脖子看的学生们，又低头扒拉碗里的饭，好像那阵混乱从没发生过。陈耀南看着面前的叉烧饭，叉烧还冒着点热气，酱汁浇在米饭上亮晶晶的，他却没了胃口。在社团里，他挥挥手就能让麻烦消失，可在学校，只能靠“气场”和暗示吓退人——这种克制让他很不习惯，却又莫名觉得，这样没流血的解决方式，好像比动手更踏实。
吃完午饭，陈耀南和林子轩一起走出食堂。林子轩走在前面，脚步很慢，时不时回头看他一眼，嘴巴动了动，又把话咽回去。陈耀南知道他好奇自己的来历，却没主动解释——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更好，至少能让林子轩觉得，自己只是个普通的转学生。
走到教学楼门口，林子轩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陈耀南，手指绞着校服衣角：“陈阿南，要是以后你有什么事需要帮忙……比如抄笔记，或者借课本，你都可以找我。我笔记记得很全的。”
陈耀南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这是他来学校这么久，第一次有人主动说要帮他。“好，谢谢你。”
看着林子轩跑进教学楼的背影，陈耀南心里忽然暖暖的。他想起刚进社团时，身边只有李志强一个真心待他的人，其他人要么是为了地盘，要么是怕他手里的权力。可在学校，才待了不到两周，就有林子轩这样愿意帮他抄笔记的人，有陈慧雯老师轻声问他“是不是跟不上课”，连总跟他拌嘴的苏嘉欣，也会把数学笔记往他这边挪。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纸条，纸角被攥得发皱，铅笔印都晕开了。原来这个“校园伪装计划”，也不是全是麻烦——至少在这里，他能感受到些在社团里从没有过的东西：不用靠拳头换的关心，还有不用防备的温暖。
下午的课，陈耀南没再走神。数学老师讲的函数题还是听不懂，他就用铅笔在课本空白处画记号；语文课讲古文，他跟着同桌小声念，虽然不知道意思，却也没像以前那样趴着睡觉。遇到不懂的地方，他就把问题记在纸条上，打算放学后问林子轩。
放学铃声响时，陈耀南收拾书包的动作慢了些。教室里，有人在约周末去铜锣湾看电影，有人在互相借作业抄，脸上的笑容都松松的，没有社团里那种紧绷的警惕。他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挺好——没有地盘要争，没有纠纷要处理，只用想着下次测验能不能及格。
走出教学楼，夕阳把校园里的榕树染成金红色，叶子落在地上，踩上去沙沙响。李志强己经在门口等他了，穿著校工服，手里却攥着车钥匙——那是社团的车，平时用来跑事的。看到陈耀南，他赶紧迎上来：“南哥，社团那边有急事，两个堂口的小弟因为油麻地夜市的摊位吵起来了，陈坐馆让你回去主持公道。”
陈耀南的脚步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他抬头看了看教学楼的窗户，三楼最右边是三年A班的教室，窗帘还没拉，隐约能看到里面的课桌椅。再回头，李志强手里的车钥匙在夕阳下闪着冷光，和校园里的暖色调完全是两个世界。
“知道了，”他接过车钥匙，指尖碰到金属，凉得有些扎手，“走吧。”
坐上车，车子开出校门，路过铜锣湾的茶餐厅时，霓虹灯牌亮了起来，红的黄的光映在车窗上，晃得人眼晕。陈耀南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茶餐厅里热气腾腾的玻璃窗、7-Eleven亮着的招牌、学生们背着书包打闹的身影，忽然觉得，刚才在校园里的那阵温暖，好像是偷来的，一回到现实，就碎得没影了。
他攥紧了手里的纸条，纸角戳得手心发疼——那上面“别惹事”三个字，好像还在提醒他，现在的“学生”身份，终究是装的。可他又想起林子轩红着眼说“谢谢你”的样子，想起陈慧雯递给他的数学卷子，心里又有点舍不得。
车子往尖沙咀的社团据点开，离校园越来越远。陈耀南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食堂里的那碗凉云吞面，还有林子轩攥着信封的手——或许，他该试着把这个“伪装”，做得再久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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