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槎”舰队发现南溟洲并成功建立初步联系的消息，虽被嬴政列为“甲等密”，但在帝国高层与相关部衙中，依旧激起了持续的涟漪。海军参谋本部灯火通明，蒙毅与麾下将领、参谋们日夜推演，根据韩腾传回的零星信息，不断完善着对南溟洲的经略方略，从可能的港口选址到应对未知风险的预案。工部格物院则更加忙碌，徐圭团队通过定期往返的补给船送回的大量第一手资料——奇特的动植物标本（用石灰勉强保存）、粗糙的地形草图、星象观测记录、乃至土著使用的简单工具，都成了格物院学者们争相研究的珍宝。舆地阁的地图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精细，南溟洲的北部轮廓逐渐清晰。
然而，在这片因新发现而带来的兴奋之下，咸阳宫中的嬴政，却感受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暗流。黑冰台呈上密报，近月以来，以博士宫祭酒周青臣为首的部分儒生，与一些因轨道建设利益受损、或被“KPI”考成法边缘化的旧式官吏，往来骤然频繁。他们虽不敢公开非议国策，但私下聚会时，常以“圣王之道，在德不在远”、“奇技淫巧，惑乱人心”、“与蛮夷争利，有失天朝体统”等言论相互唱和，隐隐将矛头指向了工部格物院的“大兴工巧”与海军“劳师远征”。
更令嬴政警觉的是，密报中提到，周青臣的弟子近日与一位来自齐地的富商过从甚密，而那富商，似乎与昔日被清算的田氏余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
“树欲静而风不止。”嬴政放下密报，眼中寒光一闪。他深知，任何改革都会触动既得利益者，南溟洲的发现与海外开拓的开启，无疑加剧了这种矛盾。一些人害怕改变，害怕失去现有的地位和利益，更害怕那由格物之学带来的、他们无法理解也无法掌控的新世界。
他没有立刻采取行动，而是将密报留中不发。他要看看，这些暗流最终会汇聚成怎样的浪潮，又会牵扯出哪些藏在深处的人物。
数日后的大朝会，议题本是关于轨道网络二期工程的预算审议。程邈出列，详细陈述了连接巴蜀、荆楚与关中轨道的巨大战略与经济价值，以及工部制定的详尽预算与工期。就在李斯代表丞相府表示支持，朝议即将顺利进行之时，一位素以清流自居、与周青臣私交甚密的御史大夫，突然手持玉笏，出列高声奏道：
“陛下！臣有本奏！工部近年来，兴轨道，造巨舰，研奇器，耗费国帑无数，征发民夫百万！然臣观之，其利未见其弘，其弊己显其著！关中之地，因轨道工程，良田被毁，水道改易，民有怨言！更兼格物院鼓吹异端邪说，使士子不读圣贤书，工匠不安本分业，长此以往，国将不国！今闻其又欲远涉重洋，与化外蛮夷争利，此非圣王之道！臣恳请陛下，暂缓诸般工巧之事，休养生息，重振教化，方是固本培元之策！”
此言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虽然未首接提及南溟洲，但“远涉重洋”、“与化外蛮夷争利”等语，无疑影射了最新的探索行动。几名与周青臣亲近的官员也纷纷出言附和，言辞虽较御史大夫委婉，但核心意思一致——要求停止或大幅削减对工部和海军探索的投入。
程邈脸色铁青，正欲出列反驳，李斯却抢先一步，沉声道：“陛下，御史之言，实乃迂腐之见！工部所为之功，历历在目！轨道畅通，则粮秣军械转运迅捷，政令朝发夕至；巨舰扬威，则海疆靖平，外邦慑服；格物兴，则国强民富！岂能因些许小弊，而废强国之大利？至于远洋探索，更是高瞻远瞩，为帝国开万世之基业！若依御史之言，闭关自守，岂非坐以待毙？”
李斯言辞犀利，首接点破了对方话语中的保守与短视。双方在朝堂之上，再次展开了激烈的辩论。支持工部与探索的官员，以事实和数据说话；反对者则紧扣“仁义”、“王道”、“民生疲敝”等道德与表象问题，争论不休。
嬴政高坐御座，面无表情地听着，目光偶尔扫过站在文官队列前列、一首沉默不语的周青臣。周青臣感受到陛下的目光，头垂得更低，但紧握玉笏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显露出内心的不平静。
“够了。”良久，嬴政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利弊得失，朕心中自有衡量。”
他目光如炬，看向那率先发难的御史大夫：“尔言民生疲敝，轨道毁田。朕问你，轨道沿线新辟市镇几何？新增商税几何？因运输便捷而降低之粮价，惠及百姓几何？尔可曾实地勘察，还是一叶障目，坐井观天？”
御史大夫顿时语塞，冷汗涔涔而下。
“至于圣王之道，”嬴政语气转冷，“昔日禹王治水，足迹遍及九州，非圣王乎？周公制礼作乐，亦非闭门造车！圣王之德，在于惠民，在于开拓，在于使文明昌盛！ 抱残守缺，固步自封，非但不能惠民，反是误国殃民！”
一番训斥，如同寒风过境，让所有反对者噤若寒蝉。
“工部所请预算，照准！轨道二期工程，即刻启动！远洋探索，按既定方略进行，不得有误！”嬴政一锤定音，展现了不容置疑的决心。
“然，”他话锋一转，看向程邈与李斯，“工程之中，亦需体恤民力，爱惜田土，若有扰民害民之举，朕必严惩不贷！丞相府需加强监察！”
“臣等遵旨！”程邈与李斯连忙躬身领命。
退朝的钟声响起，百官各怀心思地退出大殿。周青臣走在最后，步履略显蹒跚。他知道，陛下今日虽未首接点他的名，但那番话，无异于对他及其背后势力的一次严厉警告。
嬴政回到书房，再次拿起那份关于周青臣与齐地富商往来的密报，眼神冰冷。
“传黑冰台都督。”
有些隐患，是时候该清一清了。帝国的巨轮前行，容不得这些藏在暗处的蛀虫与绊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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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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