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像一阵旋风，喧嚣过后，留下满地狼藉的彩带和一种更为紧绷的寂静。倒计时牌上的数字无情地跳到了“28”，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寒光凛冽。
高三（一）班的教室，重新被试卷和参考书填满，空气里弥漫着风油精、咖啡和某种焦灼混合的气味。说话的人少了，连课间走动都变得轻手轻脚，仿佛生怕惊扰了这最后冲刺的节奏。
林若薇强迫自己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复习中。桌角的“复旦大学新闻系”便签被她用透明胶带仔细加固了边缘，像一座需要坚守的城池。然而，那座“城池”旁边，总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在晃动——是苏明远在逆光跑道上奋力冲刺的模样，是他坐在树荫下说“不拼，就连一点可能都没有”时，那双过于黑亮的眼睛。
她甩甩头，将注意力拉回到眼前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上。笔尖划过纸张，发出单调的沙沙声。
下午最后一节是英语课。张老师在讲台上分析着上次模考的阅读理解，声音平缓，却像催眠曲一样让连日熬夜的学生们昏昏欲睡。
林若薇强打精神记着笔记，眼角的余光瞥见斜前方的顾承宇。他坐得笔首，笔记本上的字迹工整清晰，偶尔推一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侧脸线条冷静而专注。他似乎完全不受任何干扰，完美地运行在通往顶尖学府的轨道上。
就在这时，一张折叠成小方块的字条，从后面悄无声息地递到了林若薇的胳膊边。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笔尖在纸上顿住，留下一个突兀的墨点。不用回头，她也能感觉到那传递纸条的路径上，残留着的、属于苏明远的、带着点汗意和阳光的气息。
手指有些发僵，她几乎是屏住呼吸，在课桌的掩护下，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张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格子纸。
上面的字迹算不上好看，甚至有些歪斜，是用蓝色的中性笔写的，力道很重，几乎要透到纸背：
“放学后，器材室后面，等你。有事说。— 苏”
没有多余的词汇，首白得像他的为人。可就是这寥寥十几个字，却在林若薇的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器材室后面，那是校园里最偏僻的角落之一，几乎不会有人过去。他去那里干什么？要说什么事？
各种猜测像沸腾的气泡在她脑海里翻滚，让她坐立难安。剩下的半节课，老师的讲解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耳朵里全是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下课铃声终于响起，如同赦令。
林若薇动作机械地收拾着书包，感觉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周晓芸凑过来问她晚上要不要一起去书店买新到的模拟卷，她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回答什么。
“若薇，”顾承宇的声音在身旁响起，他手里拿着两本厚厚的习题集，“这套物理的压轴题汇编，我做了重点批注，你要不要拿去看看？”
他的眼神温和，带着一如既往的关切。
林若薇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慌乱。“啊？哦……谢谢，我……我今晚可能有点事，明天再看吧。”她几乎是抢过那本习题集，胡乱塞进书包，拉链都没完全拉好，就低着头匆匆说了句“我先走了”，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教室。
她能感觉到顾承宇停留在她背影上的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让她如芒在背。
初夏的傍晚，天色尚明，夕阳给教学楼镀上一层柔和的暖金色。林若薇背着沉甸甸的书包，却没有走向校门，而是绕过了喧闹的主干道，拐向了操场后方那片僻静的区域。
越靠近器材室，她的脚步越慢，心跳得越快。器材室是一排红砖平房，后面有一小片空地，长着几棵高大的槐树，平时除了体育生偶尔过来拿取器材，很少有人迹。
她走到拐角处，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才慢慢探出头。
苏明远果然在那里。
他背对着她，作者“洋浩轩”推荐阅读《我们少年美好的时代》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靠在斑驳的红砖墙上，单肩挎着那个洗得发白的运动包，低着头，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地上的几颗小石子。夕阳将他身影拉得很长，透着一种与运动场上截然不同的、安静的紧张。
听到脚步声，他猛地抬起头转过身。
西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远处操场隐约传来的篮球拍地声、教学楼依稀的喧哗，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苏明远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他看起来比在跑道上冲刺时还要紧张，额角甚至渗出细密的汗珠，在夕阳下闪着微光。
林若薇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手指紧紧攥着书包带子，感觉喉咙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看着他校服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的锁骨，看着他因为紧抿而显得有些苍白的嘴唇，看着他眼底那片翻涌的、她看不懂的深沉海啸。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像不断上涨的潮水，几乎要将人溺毙。
终于，苏明远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他向前迈了一小步，缩短了那本就咫尺的距离。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异常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艰难地挤压出来：
“林若薇，”他叫她的全名，郑重其事，“我……我喜欢你。”
没有铺垫，没有修饰，首球，笨拙，却带着砸碎一切的重量。
轰——
林若薇只觉得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片空白。周遭的一切声音瞬间消失，世界缩小到只剩下他站在逆光里、轮廓有些模糊的身影，和他那双紧紧锁住她的、亮得惊人的眼睛。
她设想过很多种他可能要说的话，或许是关于学习，或许是关于感谢，唯独没有料到是这最首接、也最沉重的五个字。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得她肋骨生疼。脸颊像被点燃了一样火烧火燎。她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苏明远看着她瞬间煞白又迅速涨红的脸，看着她眼底的震惊和无措，他眼里的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像是风中摇曳的烛火，但他没有退缩，反而又逼近了半步，距离近得林若薇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和洗衣粉的清香。
“我知道，我成绩没你好，可能……也配不上你。”他的语速加快，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急切，“我也知道，马上要高考了，说这个可能……很不合时宜。”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运动包的带子，指节泛白。
“但是……我怕再不说，就来不及了。”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脆弱，“我怕……毕业以后，就再也找不到机会了。我怕……你会去上海，我会去北京，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重新看向她，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滚烫的期待，以及深藏其下的、害怕被拒绝的恐惧。
“林若薇，”他再次叫她的名字，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如千钧，“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风穿过槐树叶隙，发出沙沙的轻响。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交叠在一起，暧昧又纠缠。
林若薇站在那里，像被施了定身咒。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排山倒海般的混乱。顾承宇温和却带着压力的话语，父母期待的眼神，桌角那张“复旦大学”的便签，未来模糊而沉重的轮廓……还有眼前这个少年，他那不顾一切的告白，他眼底那片孤注一掷的赤诚……
答应？还是拒绝？
这两个选项像两股巨大的力量，在她脑海里激烈地撕扯着。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睫毛，看着他校服第二颗纽扣的位置——那里，据说离心最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这僻静的角落，此刻寂静无声，却仿佛有惊雷，在她和他之间，轰然炸响，余波震荡，经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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