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我喜欢你”，像一块被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林若薇的心湖里掀起滔天巨浪后，余波却诡异地凝固了。
她没有回答。
在那个被夕阳笼罩的、与世隔绝的角落，在苏明远那双盛满了紧张、期待与孤勇的眼睛的注视下，林若薇的嘴唇颤抖着，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音节。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理智、顾虑、还有一丝隐秘的悸动，全都搅成一团乱麻。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伴随着苏明远眼中光芒的细微变化——从炽热的期待，到小心翼翼的探寻，再到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缓缓下沉。
远处传来模糊的放学铃声，像是解除了某种魔咒。
林若薇猛地向后退了一小步，动作仓促得几乎像是逃离。她低下头，不敢再看他眼睛里的任何情绪，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明显的慌乱：
“我……我得回家了。”
说完，她甚至不敢等苏明远的任何反应，转身就走，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小跑起来，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
苏明远僵在原地，看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消失在器材室的拐角，那只伸出一半、似乎想拉住她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他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蹲了下去，将脸埋进臂弯里，许久没有动弹。只有紧握成拳、指节泛白的手，泄露了他内心翻江倒海般的情绪。
林若薇一路跑出校门，混入熙攘的人流，心脏还在狂跳不止，脸颊滚烫。晚风吹在脸上，非但没有带来清凉，反而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燥热和心烦意乱。书包里那本顾承宇给的习题集，此刻仿佛有千斤重，硌得她后背生疼。
她该怎么办？
答应他？在高考前最后的冲刺阶段，开始一段注定充满不确定性的恋情？她如何面对父母和老师期待的目光？如何平衡那汹涌的情感与沉重的学业压力？而且，他们即将走向不同的城市，不同的未来，这段刚刚萌芽的感情，能经得起时间和距离的考验吗？
拒绝他？可是……脑海里不断回放着他在跑道上逆光冲刺的身影，他递还笔记时笨拙的道谢，他撑着伞走在她身边时手臂偶尔碰触带来的战栗，还有刚才他告白时，那双眼睛里不容错辨的真诚和脆弱……心底某个角落，有一个微小的声音在叫嚣着不甘。
这种矛盾与挣扎，让她接下来的几天都处于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
课堂上，老师讲解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水膜，模糊不清。做习题时，笔尖常常停顿良久，却写不出一个字。就连和周晓芸说话，也时常答非所问。
“薇薇，你最近怎么了？魂丢啦？”周晓芸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凑近压低声音，“是不是……苏明远那天跟你说了什么？”她眼神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林若薇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猛地一惊，连忙否认：“没！没什么！就是……快高考了，有点紧张。”
周晓芸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显然不信，但见她脸色不好，也没再多问。
而苏明远那边，也陷入了一种反常的沉默。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偶尔会投来首白的目光，或者借着发卷子、值日的机会，刻意从她身边经过。他甚至有意无意地避开了所有可能与她单独接触的场合。在教室里，他要么趴在桌子上补觉，要么就埋头啃着那些让他头疼的习题，周身笼罩着一层生人勿近的低气压。只有在体育训练时，他才会恢复一些往日的神采，但那种拼尽全力的劲头里，似乎又多了一丝发泄般的狠厉。
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却厚实的墙壁。那种刻意的回避和疏离，比之前的任何互动都更让林若薇感到窒息。她几次鼓起勇气，想主动找他说点什么，哪怕只是解释一下那天的仓促离开，可一接触到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侧脸，或者感受到他周身散发的冷硬气息，所有准备好的话语就都卡在了喉咙里。
这种微妙的变化，自然没有逃过某些人的眼睛。
顾承宇似乎更加忙碌了，除了日常的学习和班委工作，他还频繁地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似乎是在商讨高校自主招生和保送的相关事宜。他对待林若薇依旧温和体贴，会帮她整理最新的复习资料，会在她眉头紧锁时递上一颗薄荷糖，但他不再提及任何关于“未来”和“干扰”的话题，那种体贴里，多了一种沉稳的、胜券在握的耐心。
而赵倩，则毫不掩饰她的得意和敌意。她似乎将苏明远的消沉和林若薇的失魂落魄都归因于那场她想象中的“竞争”有了结果。她开始更加频繁地出现在苏明远周围，尽管得到的回应依旧冷淡，但她似乎乐此不疲，偶尔投向林若薇的目光里，带着明显的挑衅和胜利者的姿态。
这天下午，距离高考还有二十天。学校组织了一场高考誓师大会。
操场上，红旗招展，高三年级全体学生穿着整齐的校服，站在灼热的阳光下。校长、教师代表、学生代表轮流上台发言，慷慨激昂的声音通过高音喇叭传遍操场的每一个角落，鼓动着最后冲刺的士气。
“……十年磨一剑，今朝试锋芒！同学们，未来的画卷正在你们手中展开，拼搏到底，无悔青春！”学生代表顾承宇清越的声音回荡着，他站在主席台上，身姿挺拔，自信从容，赢得了台下热烈的掌声。
林若薇站在班级队伍里，听着周围同学们被调动起来的激昂情绪，手心却一片冰凉。她偷偷侧过头，望向队伍后方。苏明远站在那里，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阳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在地上，却莫名透着一股与周遭热烈氛围格格不入的孤寂。
誓师大会的最后一项，是全体高三学生宣誓。震耳欲聋的誓言声浪中，林若薇跟着大家机械地举起右手，嘴唇翕动，却不知道自己念了些什么。
她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再次落在那个孤寂的身影上。
就在这时，苏明远仿佛有所感应，突然抬起头。
隔着无数晃动的肩膀和挥舞的手臂，两人的目光在喧闹的声浪中，再一次短暂地、准确地相遇了。
他的眼神很深，里面没有了那天的炽热和期待，也没有了之后的冷淡和回避，只剩下一种复杂的、难以解读的平静，像一口望不见底的古井。
只是一瞬，他便移开了视线，重新低下头，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她的错觉。
誓师大会在震天的口号声中结束。人群开始涌动，向着教室的方向散去。
林若薇站在原地，看着苏明远逆着人流，独自一人朝着操场边缘走去的身影，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而孤单。
她的那句未曾说出口的答案，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心口，让她喘不过气。
这未完成的答案，在这高考前最后、最紧张的二十天里，成了一道横亘在两人之间，无声却无比锋利的裂痕。它切割着过去朦胧的好感，也预兆着未来不确定的风暴。
青春的答卷上，有些题目，似乎注定无法在限定时间内轻松完成。而交卷的铃声，己经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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