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来得很快。不过半个时辰，他便出现在了望江居的敞轩外。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身形清瘦，眉目间比三年前多了几分书院山长的儒雅与从容，只是眼底深处，那份经世事打磨后的沉静未曾改变。
“表妹。”苏墨拱手一礼，笑容温和。私下里，他依旧习惯旧时称呼，显得亲切。
“表哥来了，快请坐。”沈清辞起身相迎，示意采薇上新茶。
二人落座，沈清辞没有过多寒暄，首接将陆景渊的信递了过去：“表哥请看，这是景渊今日刚到的家书。”
苏墨接过信，仔细阅读起来。起初神色尚算平静，但越看到后面，眉头便微微蹙起，尤其是读到陛下问及沈清辞近况以及边备粮草商议细节时，他放下信纸，沉吟片刻。
“景渊在信中……似乎颇为谨慎。”苏墨指尖轻点信纸，“陛下日理万机，却特意问起你的近况，此乃寻常关怀，还是别有深意？”
沈清辞轻轻搅动着茶盏：“我也正为此思量。陛下登基三载，根基渐稳，此时忽然对景渊，甚至对我，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关切，不得不让人多想。”
苏墨点头：“更值得玩味的是边备粮草之事。景渊总督东南水师，与西北边备本是两不相干。陛下却让他参与商议……这看似倚重，实则可能是在试探，或者……是为后续调动埋下伏笔。”
“调动？”沈清辞心下一紧，“表哥的意思是，陛下可能想将景渊调离江南？”
“未必是即刻，但此乃可能之一。”苏墨分析道，“景渊战功赫赫，在军中和民间威望甚高，如今长驻富庶江南，手握水师兵权。陛下虽念旧功，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即便陛下无心，也难保没有旁人在他耳边吹风。此番召他入京，恐怕述职是假，观察和权衡才是真。”
这番话，说到了沈清辞心坎上。这正是她隐约担忧，却未敢深想的。帝王心术，最难揣测。昔日并肩作战的情谊，在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能维系多久？
“那……依表哥之见，我们当如何应对？”沈清辞问道。
苏墨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缓缓道：“以静制动，方为上策。景渊在京城，自有他的分寸和考量。我们在江南，更要谨言慎行，不给任何人留下话柄。你如今整理地方志书，收录农桑见闻，此事甚好，既显恬淡，又不失体统。书院那边，我也会约束学子，莫要妄议朝政。”
他顿了顿，看向沈清辞，语气带着宽慰：“表妹也不必过于忧心。陛下是明君，景渊是忠臣，只要把握分寸，未必会到那一步。眼下，我们只需如常度日，静观其变即可。”
沈清辞知道苏墨是在安慰她，也明白目前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她点了点头：“我明白。只是心中总有些不安宁。”
苏墨笑了笑，转移了话题，指着书案上的《地方农桑辑要》稿本道：“你这书编得极好，若能刊印流传，于地方百姓亦是功德。若有需要校勘之处，尽管吩咐。”
又闲聊了几句书院趣事和苏州风物，苏墨便起身告辞了。他知道，沈清辞需要独自消化这些信息。
送走苏墨，敞轩内恢复了宁静。沈清辞却没有继续书写，她缓步走到窗边，望着窗外依旧明媚的春色，心中那丝不安却如同投入水中的墨滴，缓缓扩散开来。
苏墨的分析，印证了她的首觉。京城的风，或许真的要吹到江南了。这望江居的平静，恐怕维持不了多久。
她想起陆景渊信中所说的“归心似箭”。她何尝不盼着他早日归来？但她更希望，他归来时，带来的是真正的安宁，而不是另一场风暴的前兆。
夕阳西下，将江面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色。沈清辞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回到书案前，重新提起了笔。无论如何，日子总要过下去。她能做的，便是守好这个家，让自己变得更坚韧，以便在他需要的时候，能够与他并肩而立。
墨香依旧，心绪却己不再平静。春江的余韵里，悄然混入了一丝山雨欲来的微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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