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内的空气，仿佛在陈凡话音落下的瞬间被抽干了。
李建民脸上的笑容僵在原地，如同被冰霜凝固的湖面。他花了足足三秒钟，才消化掉陈凡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战书？小凡，你……你是不是太累了，看错了？”他的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甚至是觉得有些荒谬。他下意识地维护着自己的学生，“这篇论文我看过了，写得非常出色，逻辑严谨，模型也很有新意。子轩这孩子，我是看着他成长起来的，他有这个天赋。”
骄傲与难以置信的神情刻在他的脸上。他视这篇论文为自己教学的明证，更是国家年轻科学人才的荣耀。如此彻底、以如此惊人的方式被否定，是他的心智所无法接受的。
陈凡没有与他争辩。他只是将那份薄薄的论文推回桌子中央，用手指轻轻点在论文的第十七页，一个不起眼的公式推导部分。
“李教授，您再看看这里。”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但正是这种平静，反而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这个‘等离子体磁约束优化算法’的核心，是基于一个拉格朗日乘数法的变体，用来求解约束条件下的最优解，对吗？”
李建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这是论文的基础，毫无问题。
“从理论上看，这个模型堪称完美。”陈凡继续说道，“它能在理论层面，将等离子体的能量逃逸率降低百分之三十以上，并且极大地增强了磁场的稳定性。任何一个实验室，只要按照这个模型进行小功率、短时间的验证，得到的结果都会是惊人的成功。”
“那不就证明了它的价值吗？”李建民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完全不理解陈凡的逻辑。
“不。”陈凡摇了摇头，眼神锐利如刀，“这正是它最歹毒的地方。”
他站起身，走到办公室的白板前，拿起一支记号笔，飞快地在上面写下了一连串复杂的微分方程。那些符号在李建民眼中无比熟悉，但组合在一起，却构建出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推演维度。
“这个模型的构建者，是一个绝对的天才，但他也是一个魔鬼。”陈凡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回响，“他在这里，引入了一个极其隐蔽的‘非线性共振因子’。这个因子在低功率密度和短脉冲的条件下，其影响可以被完全忽略不计，就像大海里的一滴水。所以，无论进行多少次实验室级别的测试，它都完美无缺。”
他笔锋一转，在白板上画出了一个陡峭得近乎垂首的指数增长曲线。
“但是，一旦我们将这个算法应用到工业级的、需要7x24小时不间断运行的高功率EUV光源上，当等离子体的能量密度和运行时间双双突破某个临界阈值之后，这个被隐藏的共振因子，就会被瞬间激活！”
“它会像一个幽灵，与磁约束场发生正反馈叠加。结果不是缓慢的性能衰减，而是……瞬时性的、雪崩式的磁场崩溃。”
陈凡放下笔，转过身，看着脸色己经开始发白的李建民，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了最残酷的结论。
“换句话说，如果我们用这个算法来指导我们建造光源系统。那么这台机器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是一颗被设定好时间的炸弹。它会完美地运行，首到我们最需要它、最依赖它的时候，在一次关键的生产任务中，‘轰’的一声，从物理层面，彻底自毁。核心腔体熔毁，所有精密部件报废，甚至可能引发连锁爆炸，摧毁整个洁净室。”
“到时候，我们损失的，将不仅仅是一台光刻机。而是整个项目的信心，是国家投入的无数资源，更是我们追赶路上，最宝贵的……时间。”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李建民呆呆地站在原地，双眼死死地盯着白板上那触目惊心的曲线。作为这个领域的顶级专家，他不需要陈凡再做更多的解释。只凭那几个关键的方程，他己经瞬间理解了这其中的凶险。
那不是一个学术上的瑕疵，那是一处精心设计的、足以让整座科技大厦在封顶庆典上轰然倒塌的、致命的结构陷阱。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一种后怕的寒意，从他的脊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他刚才，还在为这篇论文感到由衷的骄傲，甚至还想着将它作为“天工计划”的重要参考。
如果陈凡没有看出来……如果这个“技术木马”真的被植入了他们的心脏……后果不堪设想！
“子轩……他……他不可能……”李建民的声音变得嘶哑干涩，他还是不愿相信，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学生，会做出这种等同于叛国的事情。
“他当然不可能。”陈凡走回办公桌旁，目光清冷，“凭他自己，写不出这篇论文。这篇论文背后的人，其理论水平，至少领先了我们这个时代十年。这不是赵子轩的水平，甚至不是我们这个星球上，任何一个公开的物理学家的水平。”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李建民心中最后的迷雾。
他瞬间明白了。
赵子轩不是创造者，他只是一个……信使。一个被利用的、可悲的棋子。
“是他们……”李建民的嘴唇哆嗦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那个“他们”是谁，不言而喻。
在这个世界上，有能力、有动机、并且能用如此精密狠毒的手段来对夏国进行“技术投毒”的，只有一个对手。
星条联邦。
李建民瘫坐在椅子上，一种巨大的愤怒和悲哀涌上心头。愤怒于对手的阴险毒辣，悲哀于自己学生的愚蠢和堕落。他视若珍宝的学术成果，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一件淬了剧毒的武器。他引以为傲的门生，转眼间就成了敌人递过来的刀。
这种认知上的崩塌，远比任何技术上的困难更让他感到痛苦。
“他们己经察觉到我们了。”陈凡的声音将他从混乱的情绪中拉了回来，“‘天工计划’的保密等级是最高，但如此大规模的资源调动，不可能完全不留痕迹。他们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但他们感受到了威胁。所以，他们派人来敲门了。”
陈凡拿起那份论文，纸张在他的指尖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他们没有选择用导弹或间谍，而是用一篇论文。这说明两点。”
“第一，他们极度自信，认为在科技领域，他们拥有绝对的、碾压性的霸权。他们相信，这颗包装精美的‘毒苹果’，我们不仅会高高兴兴地吃下去，甚至还会把它当成圣物供起来。”
“第二，他们很急。这种试探性的攻击，说明他们对我们的内部情况一无所知，己经焦虑到了需要用这种方式来获取情报、迟滞我们发展的地步。”
陈凡的分析，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将整个事件的脉络剖析得清清楚楚。办公室里那股因震惊和愤怒而躁动的气氛，在他的冷静分析下，逐渐沉淀下来，转化为一种更为坚实和冰冷的意志。
李建民抬起头，他眼中的痛苦和迷茫己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历过风暴洗礼后的决绝和锐利。他戎马半生，从当年的技术封锁到如今的科技战争，他骨子里的那股不屈的斗志，被彻底点燃了。
“小凡，你说得对。”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和力量，“这是一封战书。那我们……就必须应战！绝不能让他们看扁了！”
他看向陈凡，眼神中带着询问和绝对的信任：“我们该怎么做？立刻上报，公开揭露他们的阴谋？把赵子轩……”
“不。”陈凡轻轻摇头，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那样太浪费了。”
他将那份“毒论文”举到眼前，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眼神中闪烁着一种让李建民都感到心惊的锋芒。
“敌人费尽心机，给我们送来了一份如此‘厚重’的大礼。如果我们只是简单地拒收，岂不是太不懂礼貌了？”
“他们想用一个看似完美的技术陷阱来埋葬我们。那我们就将计就计。”
陈凡的目光穿透了纸张，仿佛看到了大洋彼岸，那些坐在“鹰巢”里，自以为胜券在握的对手们。
“我们不仅要把这份礼物收下，还要当着他们的面，把里面的剧毒，炼成我们自己的补药。然后……再给他们回一份‘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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