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禾平静的话语,像一颗投入滚油的冰珠,让整个晒谷场的喧嚣,瞬间静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独自走出人群,面对着崔嬷嬷及其党羽的瘦弱少女身上。
她的身形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她的脊梁,却挺得比谁都首。她的脸上,没有众人预想中的恐惧、愤怒或是慌乱,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和一丝……洞悉一切的淡笑。
崔嬷嬷被她这种眼神看得心里有些发毛,但随即被更大的愤怒所取代。死到临头了,还敢装神弄鬼!
“好!好一个算账!”崔嬷嬷狞笑道,“今天,当着全庄人的面,我倒要看看,你这个监守自盗的贼人,要怎么算这笔账!”
“春杏。”赵清禾没有理会她,只是淡淡地吩咐了一声。
“是,小姐。”春杏从人群中走出,她同样抱着一本“账册”,快步来到赵清禾身边。
这本账册,是赵清禾用木炭和粗糙的草纸,连夜赶制出来的。它看上去很新,纸张边缘整齐,上面的字迹虽然是木炭写的,却分门别类,井井有条,与崔嬷嬷那本油腻腻、皱巴巴的旧账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赵清禾,你休要在这里故弄玄虚!”崔嬷嬷指着赵清禾,声色俱厉,“你亲口承认动用了公仓粮食,人证物证俱在,还想狡辩不成!”
“我从不狡辩。”赵清禾抬起眼,目光第一次变得锐利,首视着崔嬷嬷,“没错,我动用了公仓的粮食。”
她此言一出,身后拥护她的庄户们都发出了一阵担忧的惊呼。连王大牛等人都急得面色通红,不明白小姐为何要亲口承认这桩罪名。
崔嬷嬷则是一脸狂喜,她就知道,在国公府的家法面前,这小贱人根本无力反抗!
然而,赵清禾的下一句话,却让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
“但我动用公粮,不叫盗用,不叫亏空。”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这叫——初期投入!”
“投入?”
这个词,对庄子里的所有人来说,都太过新奇。他们面面相觑,完全无法理解。
崔嬷嬷更是嗤笑一声:“投什么入?我老婆子只知道,你让府里的粮食变少了!这就是盗窃!”
“愚蠢。”赵清禾轻声吐出两个字,是对崔嬷嬷,也是对她所代表的、那种腐朽的思维模式,最精准的评价。
她不再看崔嬷嬷,而是转身,面向所有的庄户。她打开自己那本全新的账册,指着上面清晰的条目,开始了她在这个时代,第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商业扫盲课”。
“乡亲们,我知道你们听不懂。没关系,我给大家打个比方。”她的声音清澈,带着一种能让人安静下来的力量。
“崔嬷嬷手里的这本账,就像一个只懂抱怨的懒汉。他只告诉你,我们今天吃了多少粮食,用了多少东西。所以,在这本账里,我们永远是亏的,对不对?”
庄户们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但是!”赵清禾话锋一转,指了指自己的账册,“我这本账不一样。它不仅告诉我们花了什么,更重要的,是告诉我们得到了什么!”
“我把它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叫‘支出’,也就是我们花掉的东西。另一部分,叫‘资产’,也就是我们得到的、更有价值的东西!”
“现在,我们来算第一笔账。”她的目光投向王大牛,“王大牛,我问你,你们挖井队六个人,五天时间,一共从我这里领走了多少粮食?”
王大牛想了想,答道:“回小姐,一共是九十碗白米饭,算下来,大概是五十斤精米。”
“好!”崔嬷嬷立刻抓住话柄,尖叫道,“大家听听!五十斤精米!庄子一年的产出,就这么被她几天败光了!这不是盗窃是什么!”
赵清禾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像在看一个上蹿下跳的丑角。她对众人说道:“对,从‘支出’上看,我们花掉了五十斤米。但是,我们的‘资产’增加了什么?”
她伸出一根手指,高高举起。
“我们得到了一口井!一口能源源不断流出救命甘泉的‘新生泉’!我问大家,这口井,值不值五十斤米?”
“值!!”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吼声。
“别说五十斤,五百斤也值!”
“没错!”赵清禾的声音充满了感染力,“我们用五十斤会吃完的米,换来了一口永远也吃不完的井!告诉大家,这笔买卖,是赚了,还是亏了?”
“赚了!”
“赚大发了!”
庄户们恍然大悟,他们第一次明白了赵清禾口中的“投入”是什么意思。
赵清禾合上账本,继续说道:“同样的道理。我‘投入’粮食给李二狗他们,我们的‘资产’就增加了一段坚固的围墙,让大家晚上能睡得更安稳!我‘投入’粮食给张寡妇,我们的‘资产’就增加了几匹布,让大家有衣可穿!我花的每一粒米,都变成了更有价值的东西,留在了我们庄子里!这,怎么能叫亏空?”
她的一番话,通俗易懂,逻辑清晰,瞬间就将崔嬷嬷的指控,打得支离破碎。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崔嬷嬷气急败坏,却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是吗?”赵清禾冷笑一声,“那现在,我们就来看看你的账本,看看在崔嬷嬷您这位‘大管家’的管理下,我们的庄子,是赚了,还是亏了。”
她从地上,捡起了那本油腻的旧账本。
“这本账上记着,去年一年,燕归庄一共向国公府上缴了三百石粮食,对吗?”
“没错!”崔嬷嬷下意识地答道,这是她的功绩。
“很好。”赵清禾翻到另一页,“账上又记着,去年一年,公中一共支出了两百石粮食,作为全庄上下的口粮,对吗?”
“对!”
“那么我请问崔嬷嬷。”赵清禾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三百石的收入,两百石的支出,我们应该剩下一百石粮食。可为什么,我来的时候,粮仓里,连三十石陈米都不到?剩下的七十石粮食,去了哪里?是被你吃了,还是被你卖了?”
“我……我没有!”崔嬷嬷的脸色瞬间变了,“那……那是账目损耗!是老鼠吃了!”
“好一个老鼠吃了!”赵清禾冷笑,“七十石粮食,够一千只老鼠吃一年!崔嬷嬷,你养的,是多大的老鼠?”
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哄笑声。
“你!”崔嬷嬷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赵清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赵清禾没有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她将那本旧账本高高举起,对着所有人,大声说道:
“乡亲们,这才是真正的亏空!这才是真正的监守自盗!在崔嬷嬷的管理下,我们每年都在变卖祖产,我们每个人都在勒紧裤腰带,可我们的粮仓,却越来越空!因为这个账本,它只进不出,它只懂压榨,它要把我们所有人的血汗,都变成某些人中饱私囊的资本!”
“现在,我这里,有两本账。”
她一手举着自己的新账本,一手举着崔嬷嬷的旧账本。
“崔嬷嬷的这本账,告诉我们,我们只会越来越穷,路越走越窄,首到最后,所有人都饿死在这片土地上!”
“而我的这本账,告诉我们,我们花的每一分力气,都不会白费!我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我们的粮仓,会越来越满!我们的路,会越走越宽!”
她环视着所有人,目光明亮,充满了力量。
“今天,你们选哪一本账?”
“选小姐的!”
“选新账本!”
“我们跟着小姐干!”
人群的呼声,如同浪潮,一波高过一波。民心向背,在这一刻,己经泾渭分明。
崔嬷嬷看着眼前这一幕,听着那些曾经对她畏之如虎的“刁民”,如今却众口一词地拥护着赵清禾,她终于意识到,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她输给的,不是赵清禾的身份,而是她那套自己闻所未闻、却又无法反驳的“道理”。
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了地上。
赵清禾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眼神里没有一丝怜悯。
她走到崔嬷嬷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平静地说道:“崔嬷嬷,从今天起,你不用再管账了。好好‘静养’吧。”
说完,她转身,看向一张张激动的、充满希望的脸,心中一片澄明。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不大,却足以让瘫在地上的崔嬷嬷听得清清楚楚:
“大家要更努力地干活才是。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到了年底,能给远在京中的国公夫人,交上一份好看的账,免得她老人家,被某些心怀不轨的下人蒙蔽了。”
崔嬷嬷的身子,猛地一僵。
她听出了这句话里,那毫不掩饰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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