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分制度，如同一台精密而强大的引擎，在燕归庄这片死气沉沉的土地上，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短短数日，整个庄子的面貌焕然一新。
西边的围墙被修补得整整齐齐，再也看不到豁口。堵塞了大半年的水渠被疏通，引来了“新生泉”甘甜的活水，滋润着新开垦出来的田地。妇人们不再聚在一起说闲话，而是三五成群地坐在屋檐下，手中的纺锤飞速旋转，嗡嗡作响，那声音，竟比任何音乐都悦耳。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过去从未有过的东西——干劲。
因为每个人都亲眼看到，也亲身体会到，自己的每一滴汗水，都能在傍晚时分，变成手中沉甸甸的竹筹，再变成碗里实实在在的粮食。
希望，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兴奋剂。
而与整个庄子热火朝天的景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崔嬷嬷那间门可罗雀的院子。
她彻底被孤立了。
再也没有人来向她请安，再也没有人偷偷给她送上从地里偷藏的瓜果。连她最忠实的心腹赵西，都一连两天不见踪影，后来一打听，才知道那家伙为了多挣几个积分，主动请缨去清理庄子里最脏的猪圈。
这让崔嬷嬷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愤怒。
她意识到，赵清禾不是在跟她争夺几个下人的讨好，她是在从根子上，摧毁自己赖以生存的权力体系。
再这样下去，她这个管事嬷嬷，就要被彻底架空，变成一个无足轻重的孤老婆子。
她不能坐以待毙。
在暗中观察了几天，确认赵清禾每天发放的粮食都取自公仓后，崔嬷嬷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狠毒的精光。
她找到了赵清禾唯一的，也是最致命的“死穴”。
小贱人，你不是能耐吗？不是会收买人心吗？可你忘了，这庄子，姓赵！这规矩，是宁国公府的规矩！
在绝对的“礼法”和“家规”面前，你那套收买人心的把戏，不堪一击！
这天下午，就在庄户们干得热火朝天，盘算着晚上该换米还是换窝头时，一阵刺耳的、急促的锣声，毫无征兆地在庄子上空响起。
“当！当！当——！”
这是管事召集全庄人议事的信号。
正在劳作的庄户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一脸错愕地朝着晒谷场的方向望去。
只见崔嬷嬷穿着一身她最体面的、藏青色的管事婆子服，手里提着一面铜锣，身后跟着她最后剩下的三个心腹庄头。那几人手里，还拿着束缚犯人用的麻绳和棍棒，一个个表情严肃，煞有介事。
“所有人都到晒谷场集合！有要事宣布！”崔嬷嬷的声音尖锐，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庄户们面面相觑，虽然不情愿，但积威之下，还是陆陆续续地朝着晒谷场走去。赵清禾和春杏也听到了动静，她们对视一眼，赵清禾的脸上，甚至还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该来的，终于来了。
等所有人都到齐后，崔嬷嬷站到了那块宣布积分制度的木板前。她轻蔑地看了一眼上面的字，然后猛地一脚，将那块木板踹翻在地！
“妖言惑众，不知所谓！”
她这个举动，让所有拥护新规矩的庄户们都露出了愤怒的神色。
崔嬷嬷对此视而不见，她清了清嗓子，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高高举起，用一种咏唱般的、拖长的调子念道：
“《宁国公府家规》第三条第七款：府中各处庄园田产，皆为公中之物，由主母委派管事代为掌管。凡钱粮出入，必有账可查，有印为凭。若有下人监守自盗，私吞公产，一经查实，轻则杖责，重则送官！”
她念完，猛地将册子合上，三角眼如毒蛇般，死死地盯住了人群中的赵清禾。
“赵清禾！”
她一声厉喝，指着赵清禾，声色俱厉地指控道：“我来问你！你区区一个庶女，无名无份，是谁给你的权力，掌管这燕归庄的事务？”
“我再问你！公中的粮仓，有国公府的封条，有我老婆子亲自看管，是谁给你的胆子，竟敢私自开启，擅自动用公仓的粮食！”
这两个问题，振聋发聩。
庄户们脸上的愤怒，渐渐被一丝不安和恐惧所取代。他们虽然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也知道，“国公府”这三个字，就是压在他们头顶的天。而“私吞公产”，更是一顶足以压死人的大罪。
赵清禾还没说话，春杏己经忍不住站了出来，辩解道：“嬷嬷，小姐没有私吞！她发的粮食，都是给我们这些干活的人吃的！”
“住口！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崔嬷嬷厉声打断她，“我只问赵清禾！你动没动公仓的粮食？”
“动了。”赵清禾平静地回答，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崔嬷嬷脸上露出得意的狞笑。
“好！你认了就好！”她转身对所有人喊道，“大家都听见了！她亲口承认了！她这是在拿公中的粮食，收买你们，好让她自己在这里作威作福！这是监守自盗！这是盗窃！”
说着，她让一个庄头拿上来两样东西。
一样，是几片被撕得粉碎的纸条，上面还残留着“宁国公府”的红色印泥。
“这是粮仓的封条！被她撕了！”
另一样，是一本又旧又破的账本。
崔嬷嬷“啪”地一声将它摔在地上。
“这是庄子前半年的账本！上面清清楚楚地记着，咱们庄子一共产粮多少，开销多少！可自从她来了之后，这账上，就只有出，没有进！短短几天，就亏空了上百斤粮食！”
“人证物证俱在！”崔嬷嬷的声音达到了顶峰，充满了审判般的快意。
“按照家法，当将此女捆缚，即刻送回京中，听候国公夫人发落！”
“来人！”她大手一挥，对身后那几个拿着绳棍的庄头下令，“给我把这个胆大包天的盗贼，拿下！”
那几个庄头得了命令，立刻如狼似虎地朝着赵清禾扑了过去。
春杏吓得脸色惨白，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挡在了赵清禾面前。
然而，没等那几个庄头靠近，十几条黑壮的身影，己经从人群中猛地冲了出来，沉默但坚定地，组成了一道人墙，将赵清禾和春杏牢牢地护在了身后。
正是王大牛和那几个第一批追随赵清禾的汉子！
“你们……”带头的庄头色厉内荏地停下了脚步，“你们想干什么？造反吗？”
王大牛赤红着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谁敢动小姐一根头发，先从俺的尸体上跨过去！”
“对！跟他们拼了！”
越来越多的庄户，自发地站到了人墙后面。他们手里没有武器，只有锄头和木棍，但那一张张愤怒的脸，那一双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汇聚成了一股足以让任何人胆寒的气势。
他们好不容易才看到的希望，绝不允许任何人，再将它夺走！
晒谷场上，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崔嬷嬷气得浑身发抖，她指着那些庄户，尖叫道：“反了！都反了！你们这群刁民，是要为了一个弃女，对抗国公府的家法吗？”
就在这片混乱之中，一个平静的声音，清晰地响了起来。
“都让开。”
是赵清禾。
她轻轻推开挡在身前的王大牛，从人墙后面，缓缓地走了出来。
她独自一人，面对着崔嬷嬷和她那几个如临大敌的心腹。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惧色，甚至还带着一丝淡淡的、嘲弄的微笑。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旧账本，又看了一眼崔嬷嬷，然后，对着所有人，朗声说道：
“崔嬷嬷说得对。”
“凡事，都要讲规矩，讲账本。”
“那么……”她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如剑，首刺崔嬷嬷的心底。
“我们就来好好算一算这笔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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