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远比预想的要残酷。
后山洼地的土层之下，是坚硬的、混合着大量碎石的岩层。挖井队的第一天，就在震耳的“当当”声和汉子们震得发麻的臂膀中度过。一天下来，不过是挖下了一个半尺深的浅坑。
希望的火焰，在第二天，就开始摇摇欲坠。
“不行了，这底下全是石头，跟铁一样！”
“我看，咱们怕不是被那小丫头给骗了。”
到了第三天，施工队内部的抱怨声己经压不住了。六个汉子累得瘫倒在泥地里，看着磨出了血泡的双手和几乎没有进展的土坑，脸上满是沮丧。他们当初是冲着白米饭来的，但如果这井永远也挖不出来，那他们就是拿命在换几口饭吃，不值当。
更致命的，是来自崔嬷嬷的心理攻势。
她每天都会派赵西或者刘婆子，以“巡视”为名，来到工地边缘。她们不骂人，只是用一种看死人的怜悯眼神看着这几个汉子，然后故意大声地说：
“哎哟，瞧瞧这几位，真是卖力气。崔嬷嬷心疼大伙儿，今天中午特意加了餐，炖了一锅肉呢！你们慢慢挖，不着急。”
说完，她们就扭着腰走了，留下一阵虚假的肉香和足以压垮人心的嘲讽。
队伍里，军心涣散。
春杏急得团团转，几次想去找赵清禾，却发现那位六小姐只是每天定时定点地送来饭食，不多说一句话，送完就走。那饭食的确是干的，有米有菜，甚至还有些肉末，是他们这辈子吃过最好的伙食。
可这饭，吃得人心里发慌。
第西天上午，眼看就要挖不下去了，一个汉子终于扔掉锄头，一屁股坐在地上。
“不干了！老子不干了！这根本就挖不出水！咱们都被骗了！”
一个人的放弃，就像瘟疫。其余几人也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脸上是认命般的绝望。
就在这时，赵清禾的身影出现了。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放下饭食就走。她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破旧短打，头发也用一根布条利落地束在脑后。
她平静地看了一眼泄了气的众人，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一把他们扔下的铁锹，一言不发地，亲自跳进了那个不到三尺深的土坑里。
所有人都愣住了。
土坑里又湿又冷，泥水很快就沾满了她的裤腿和鞋子。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姐，却仿佛感觉不到，只是弯下腰，用那把比她人还高的铁锹，一下一下，笨拙但有力地挖着坚硬的泥土。
她的动作不快，甚至有些可笑。但她没有停。
汗水很快浸湿了她的额发，顺着脸颊滑落，与泥土混在一起。她的呼吸变得急促，但眼神，却始终平静得可怕。
那六个汉子，就这么呆呆地看着。
看着这个瘦弱的少女，在这个被所有人认为是“鬼窝子”的绝地里，用行动，践行着她那看似不可能的承诺。
一种难以言喻的羞愧和震撼，像岩浆一样，在他们胸口灼烧。
他们是一群七尺高的男人，却在这里抱怨退缩。而一个比他们弱小十倍的女子，却在他们放弃的地方，默默地扛起了一切。
“操！”
第一个扔掉锄头的汉子，红着眼睛，低声骂了一句。他骂的不是赵清禾，是自己。
他猛地站起来，重新跳进坑里，从赵清禾手中抢过那把铁锹，吼道：“小姐，您上来！这种粗活，让咱们来！”
“对！小姐，您上来！”
“挖！老子今天就是死，也要给它挖穿了！”
其余五人也像被点燃的火药桶，嗷嗷叫着跳进了坑里，重新拿起了工具。他们的眼中，不再有怀疑和抱怨，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劲。
赵清禾被他们拉了上来，她没有说话，只是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和泥，然后走到一旁，开始仔细观察他们挖上来的土壤和石块的颜色。
“往左三尺。”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那里的岩石颜色不对，更疏松。”
汉子们没有丝毫怀疑，立刻调转方向。
在赵清禾精准的、如同神启般的指挥下，挖井的进度，竟然奇迹般地加快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升到最高，又慢慢西沉。
赵清禾的口粮，只剩下最后一天的量。
汉子们的体力，也几乎耗尽。
坑，己经挖了近两丈深，可底下，除了越来越硬的青石，依旧没有半点水的踪迹。
最后的希望，也快要磨灭了。
“小姐……要不，算了吧？”一个汉子声音嘶哑地开口，带着哭腔。
赵清禾站在坑边，看着底下那几张被泥土和汗水覆盖的、绝望的脸。她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难道，真的算错了？
不，不可能。所有的理论和迹象都表明，水，就在下面。
“再挖一尺。”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就一尺。如果还没有，我赵清禾，给大家磕头赔罪。”
这是最后的赌注。
那个第一个站出来的汉子，咬了咬牙，举起手中沉重的锄头，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朝着赵清禾指定的位置，猛地砸了下去！
“当！”
这一次，不再是砸在石头上的脆响。
而是一种沉闷的、带着一丝空洞的“噗”声。
所有人都愣住了。
汉子将锄头拔了出来，只见锄头尖上，带着一片的、颜色更深的泥土。
“湿……湿的？”
有人喃喃自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汉子像是被注入了无穷的力量，再次举起锄头，朝着同一个地方，疯狂地砸了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
“噗嗤！”
一声轻响，仿佛什么东西被捅破了。
随即，一股浑浊但冰凉的泥水，从那个小小的破口里，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整个工地，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股越涌越多的水源。
下一秒，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喜极而泣的、如同野兽般的嚎叫。
“水！出水了！！”
“出水了——！！！”
震天的欢呼声，瞬间冲破了后山的死寂，响彻了整个燕归庄的上空！
消息像长了翅膀，飞速传遍了庄子的每一个角落。
那些原本在冷眼旁观的、在暗中嘲笑的、在麻木等死的庄户们，全都疯了一样，扔掉手里的东西，朝着后山的方向狂奔而来。
当他们气喘吁吁地跑到洼地，亲眼看到那口简陋的土坑里，一股清澈的泉水正源源不断地涌出时，所有人都被眼前这“奇迹”般的一幕，震得说不出话来。
崔嬷嬷也来了，她被人群挤在最前面，脸色惨白如纸，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不可能……这不可能……一定是巧合，一定是！”
她那张一向刻薄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恐惧。
赵清禾站在井边，任由那些曾经嘲笑过她、排斥过她的目光，此刻都变成了敬畏和狂热。
她看着那几个挖井的汉子，他们正像孩子一样，在泥水里欢呼、跳跃，用手捧起那甘甜的泉水，大口地喝着，任由泪水和井水混在一起。
她深吸一口气，站到一块高地上，对着山坡下越聚越多的人群，用尽全身的力气，高声宣布：
“此井，名为‘新生’！”
“从今日起，凡是跟着我赵清禾干活的人，皆可在此取水！”
人群再次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赵清禾伸出手，往下压了压。
喧嚣的人群，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待神明般的眼神，仰望着她。
她看着他们的眼睛，一字一句，声音传遍了整个山谷。
“事实证明，神佛鬼怪给不了我们活路，宁国公府的规矩也给不了我们活路！能给我们活路的，只有我们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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