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泉”的出现，像一场甘霖，不仅浇灌了干涸的土地，也浇灌了燕归庄早己干涸的人心。
奇迹，是建立威望最快的捷径。
一夜之间，赵清禾在庄户们心中的形象，就从一个“被流放的疯小姐”，变成了“能通鬼神、带来甘泉的活菩萨”。人们看她的眼神，从排斥和轻蔑，变成了敬畏与依赖。
赵清禾知道，必须趁热打铁。
趁着这股威望的东风，她要将自己个人的胜利，转化为整个组织的胜利。
第二天上午，她以“庆祝新生泉建成”为由，召集了庄子里所有的人，在井边举行了一场小小的庆典。所谓的庆典，不过是让所有人都敞开了肚皮，喝了个水饱。
但对这些长期饮用咸涩毒水的人来说，这清冽甘甜的井水，比琼浆玉液还要珍贵。
崔嬷嬷和她的几个心腹庄头也被迫到场，他们站在人群的最外围，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与周围庄户们喜气洋洋的脸形成了鲜明对比。
庆典的气氛达到了顶峰。
赵清禾站在那块被她命名为“新生”的井边高地上，春杏和那六个挖井的汉子，像最忠诚的卫士，分立在她身后。
她伸出手，往下压了压。
喧闹的人群，再次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一百多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
“乡亲们，这水，好喝吗？”赵清禾开口，声音清亮。
“好喝！”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回应。
“想不想以后，每天都喝上这样的水？想不想让你们的孩子，也因为喝上好水，长得更壮实？”
“想——！”
回应声更大了，带着所有人的期盼。
“好。”赵清禾点了点头，她等的就是这股气。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扫过他们身上打着补丁的衣服，扫过他们脸上菜色的皮肤，扫过他们那双因为常年劳作而粗糙变形的手。
“我看到了大家手上的老茧，看到了大家身上的补丁。我知道，你们都是勤快人。我也知道，你们干的活，比京城里任何一个下人都要多，都要累。”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共情能力，让底下那些麻木己久的庄户们，眼眶微微发热。从来没有一个“贵人”，会这样对他们说话。
“可是，为什么？”赵清禾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锐利，“为什么我们明明是庄子里最勤快、最能干的一群人，却要过着最苦、最累，连一口饱饭都吃不上的日子？”
“为什么我们天不亮就下地，干到月亮上来，拿到的口粮，却和那些整天躲在树荫下磨洋工的懒汉，一模一样？”
“为什么我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要先填饱那些从不动一根手指头的人的肚子，而我们的孩子，却只能饿着肚子，喝那能把人喝出病的毒水？”
她一连三个“为什么”，像三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所有人的心坎上！
是啊，为什么？
这个问题，是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想过，却从来不敢问出口的禁忌。
人群开始骚动，积压己久的怨气，被这三个问题彻底点燃。
崔嬷嬷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她厉声喝道：“赵清禾！你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挑拨人心！”
赵清禾根本没理她，而是对着所有人，继续说道：“因为这个庄子的规矩，从根上就烂了！它在逼着勤快人变懒，逼着老实人吃亏！这个规矩，它不想让我们活，它只想让我们慢慢地，无声无息地，烂死在这片土地上！”
“今天，我把话放在这里。”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力量。
“这个烂了根的旧规矩，从今天起，废了！”
“我要在燕归庄，立一个新的规矩！一个能让所有人，都凭着自己的双手，吃饱穿暖，活出个人样的——新规矩！”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底下那些因为震惊和激动而瞪大了眼睛的脸，然后，她抛出了自己准备了一夜的、足以颠覆这个时代的“规矩”。
“我的新规矩，很简单，就六个字——多劳多得，按劳分配！”
“从明天开始，所有的人，所有的活，都明码标价！”
她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脚下的泥地上画了起来。
“开垦一分荒地，计十分！修缮一米围墙，计五分！纺一匹粗布，计二十分！每一个分数，都由专门的人记录在册，清清楚楚，谁也赖不掉！”
“然后，你们可以用你们挣来的分数，到我这里来换东西！”
“一分，换一个黑面窝头！十分，换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一百分，不仅能换一尺布，还能换一碗炖得烂烂的肉！”
“不仅如此！”赵清禾的声音再次提高，充满了无穷的诱惑力，“等到了秋后，庄子的粮食吃不完，你们手里的分数，甚至可以首接找我换成叮当作响的——铜板！”
铜板！
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劈中了所有人。
他们这些人，是奴隶，是囚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这辈子，还能靠自己的劳动，挣到属于自己的钱！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们不再是纯粹的牲口，他们有机会，为自己，为孩子，攒下一份家当，攒下一个……渺茫但却真实存在的未来！
“我，赵清禾，在这里对天起誓！”
少女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庄严，如同神谕。
“只要我在这燕归庄一天，这个新规矩，就一日不改！我发誓，要让燕归庄，再没有一个饿死的人！要让我们每一个人的汗水，都对得起我们碗里的饭！”
“现在，我问你们！”
她张开双臂，像要拥抱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们。
“这个烂透了的旧世界，你们受够了吗？”
“受够了——！！！”压抑不住的吼声，第一次从这群麻木的人口中爆发出来。
“那你们，愿不愿意用自己的手，跟着我，去挣一个吃饱穿暖、再没人敢欺负咱们的明天？”
“愿意——！！！”
“愿意！愿意！！”
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带着哭腔，带着积压了多年的愤怒和希望，响彻云霄。
大部分被压迫己久的庄户，眼中重新燃起了名为“希望”的火焰。他们激动地挥舞着手臂，仿佛要将过去所有的苦难都吼出来。
崔嬷嬷站在人群外，彻底呆住了。她想反驳，想呵斥，想用国公府的家法来镇压。但当她迎上那一百多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时，她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感觉到，有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正在形成。
而她，这个旧秩序的代表，在这股洪流面前，渺小得，就像一颗随时会被碾碎的沙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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